這兩天這臨時的夥房的鍋釜，都沒有停下來過。
因為持續騷擾和侵襲曹軍中條山大營的戰術，所以這裡一批兵卒吃完了奔上前線，可能下一批退回來的兵卒就會過來吃飯休整，所以也沒有什麼兩餐三餐的概念，時時刻刻都準備有蒸饃和熱湯，兵卒坐下來就能吃一些。
斐潛來的時候，正好也有一些兵卒端著碗，或是站著，或是蹲著，正在吃飯，見到了斐潛前來，不由得都是停了下來。
有軍校士官上前，斐潛笑著，隨口叫他們的大號渾名。
『張家小子，彆光顧著笑，湯都撒了！』
『劉二郎，你衣袍破成這樣，屁股蛋子都露出來了，趕緊吃完去後營領件新的……』
『李仲業！這回給家裡的置下產業了沒有？』
斐潛拉家常一樣，隨走隨說。
那些被他點名的軍校士官，或是嘿嘿傻笑，或是激動的湯水都撒到了身上，也有的忙不迭的表示要繼續奮戰，不破曹軍死不旋踵等等。
斐潛也都點點頭，笑嗬嗬的一路走，看看這個，問問那個。
若是其他部隊，斐潛未必都能熟悉，但是這些軍校很多都是從平陽那邊調集過來，是曆年來在軍中優選的，斐潛自然是大體上都認識。
斐潛被人群簇擁在中間，拍拍這個肩膀，錘那人一拳，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發自內心的親切和真誠。就算有個彆軍校士官麵生，也有黃旭在旁邊介紹一下，斐潛也是跟著勉勵兩句，登時讓這些軍校人人都是臉放紅光，激動非常。
斐潛也沒久待，隻是轉悠了一圈，然後下令讓人牽兩隻羊來，庖丁宰殺了，給這些兵卒軍校，以及後麵來的人加個餐，頓時就收到兵卒軍校的一片歡呼聲……
……
……
雖然說曹軍被堵在中條山大營之中的那一刻開始，各部就意識到了他們最終還是要撤退突圍了，可董昭一直都沒下撤退的命令。
曹軍最上層因為種種的顧慮，一直避而不談，也不宣布撤退的確切時間，可是這並不代表著底下層麵的軍校和兵卒，就不會提前做一些撤退的準備。
隻不過明麵上，這種撤退的準備還是被禁止的，甚至被發現了還會接受懲罰。
這種呆板且無能的製度，就像是上一秒還在抓捕惡意打工，貼出了大藍告示，表示那個不服從宵禁管理，竟然敢惡意出來賺飯錢買炊餅的是如何罪大惡極，然後下一秒就在提倡全民擺攤，經濟恢複，所有人都去做牛做馬出租時間出賣勞力……
在這種矛盾且不清晰的製度之下，曹軍各部的預設籌劃並不統一，也導致了曹軍兵卒心思不定，尤其是在驃騎軍開始高強度的騷擾作戰之下，曹軍兵卒的這種問題就被放大了出來。
雖然說上了戰陣，就意味著麵對生死，可是能不死，當然也希望自己不會死。
至少不是白白的去死。
在驃騎軍的騷擾戰術剛開始的時候，起初曹軍兵卒還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可是隨著時間的拉長，曹軍兵卒就開始吃不消了……
兵卒陣線，並不是像後世遊戲裡麵，拖拖鼠標就能動，而且還能擺出好幾十個姿勢來任君選擇，實際上整頓動員、序列編組、換防調動、軍資補給等等事務，任何一項做不好，都有可能出問題！
若不是中條山大營內的曹軍兵卒，大體上還是算比較精銳的，恐怕早就崩塌潰亂了。
曹軍兵卒的軍心士氣，也是眼見著在不斷下降，讓董昭非常的頭疼。
夕陽再一次的落下。
隨著紅彤彤的夕陽半沉到地平線下，仿佛無垠一般的河東黃土，都籠罩在晚霞的血色中，滿天的金紅碎雲追趕著即將消逝的落日，就象潰散的散兵遊勇正在向西麵逃遁。
多希望逃的是驃騎軍，而不是曹軍啊……
董昭看著夕陽，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傳令，擊鼓聚將！』
出營反擊？
想都彆想。
這種士氣之下，若是一出營地，怕不是立刻當場就潰散！
甚至可能反過來投了驃騎，來打中條山大營！
這種事情，曆史上也已經重複過好幾次了，董昭自然不會做這樣的舉動。
他麵對死氣沉沉的這些軍校，勉強笑了笑，說道：『諸位作戰英勇，功勳卓越……現在……也差不多到了該撤退的時候了……』
原本各個都像是死人一般，隻是比僵屍多口氣的曹軍軍校，在董昭話音落下，先是沉默少許，然後便是驟然活過來一般，連著臉上的光澤也紅潤了些許！
『退兵！什麼時候？！』
『早就該退了！』
『太好了！』
『退兵，快退兵！』
眾曹軍軍校興奮異常。
『……』董昭的臉色漸漸的拉垮下來。
片刻之後，才有軍校意識到了問題，咳嗽幾聲之後，眾人才漸漸的重新將腦袋縮了起來，閉上了嘴。
董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儘量使得自己的聲音平穩，不受這些家夥的影響而波動，『可是退兵之時，死傷最多！請問，你們誰願意留下來斷後？！』
眾軍校頓時將腦袋縮得更厲害，恨不得立馬都縮到地下縫隙裡麵去。
『這就是了！』董昭沉聲說道，『若是爭搶撤退，到時候擁堵山道，誰都逃不走，誰都要死在這裡！這就是你們所希望的？！一群混賬！』
董昭說到最後，實在是沒能忍住，罵了一句，然後又是重新調整了一下呼吸。
對於這兩天來曹軍兵卒的表現，董昭是不滿意的。
董昭認為依托營寨，至少是可以支撐一段時間，就算是驃騎軍的攻城器械犀利，也是至少要像潼關大營一樣，可以節節而退，伺機而動的，可是沒想到才過了兩三天的時間，這中條山大營上下就有些崩塌的跡象了！
所以，從這一點來說，董昭是真的關心這些軍校能不能活著撤退，是不是安全離開麼？
笑話，當然不可能！
董昭現如今說『退兵』，其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退兵』，就像是山東之中經常說『良心』的那些官吏，未必真的就有多少『良心』一樣。
董昭的目的，依舊是為了穩定軍心，給中條山營地之中的曹軍兵卒軍校一個希望，然後讓這些曹軍兵卒軍校，繼續去做牛做馬打生打死。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承擔斷後職責……』
董昭緩緩的說著，然後環視一圈，然後在眾軍校期盼的目光之下，說出了讓眾軍校詫異卻似乎是理所當然的話，『那就都留下來斷後！』
董昭表麵上表情沒什麼變化，心中卻是冷笑著。
不是吧？
難道你們這群軍校，都希望自己能夠簡簡單單，順順利利的就撤軍了？都希望這麼簡單就能獲得生命的權利，生存的希望，就能得到山東官吏，地方豪強，莊園之主無微不至的照顧了？
不會吧！
真以為山東之地稱呼官吏是『父母官』，就真把官吏當成是自己親生父母了，可以從官吏那邊得到無私且不求回報的關愛了？
看著麵麵相覷的軍校，董昭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來，用最懇切的聲線說道：『你們自己想想，若是不一起留下來，先擊退驃騎追兵，到時候肯定是誰也不會讓誰，相互踩踏，到時候你我都會葬身在此山之中！』
『所以……』
董昭左右環視一圈，『驃騎軍連日來，騷擾疲憊我軍！最早今晚，最遲明晚，驃騎軍必然會來偷襲大營！這就是我們最好機會！隻要擊敗驃騎軍偷襲，我們就可以從容撤軍！到時候秩序而退，人人都可以生還！若是在此時此刻，貪生怕死，害得大家夥都不能回去的話……董某醜話說在前頭，彆管驃騎軍來不來，某先斬了這害群之人！』
『聽明白沒有？先擊敗驃騎，而後才撤軍！則是先後之彆，萬萬不可錯了！否則，莫怪董某不留情麵！』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