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今日在占星閣筮的那卦”
“你沒看錯,是空卦。”
“那龜甲也沒有含義?”
“正是。”
“義父當著王上的麵”明顏滿肚子的疑問和擔憂:“是信口胡說的?”
“先沏茶。”明翊將法器花籃妥當地安置在案桌上,自己在羅漢榻上坐了。
又說些我不懂的啞謎。明顏暗暗腹誹著從行囊中找出茶具。
“是你天分悟性不高,倒說為父是打啞謎。”明翊在身後嗤笑道。
明顏腦中靈光一閃——是讀心術。
“義父剛才,沒有卜卦問吉凶,而是順著王上的心意說的。”
“總歸還不是太笨。”明翊將骨節分明的手探進法器中從那琉璃牡丹中摘了一片花瓣,那花瓣中紫色光輝閃了兩下便消逝了,落在他手心上變成一片大紅色的普通花瓣。
“人之將死,總愛聽些順耳話,曆朝多少千古明君,都逃不過老景荒唐。”
“可是義父勸王上立下的那位王儲資質平庸,根本無福消受那尊位,若要逆天而行,定遭反噬,短折而死。”
“依你之見,他能撐到多少歲?”明翊將那花瓣與茶葉一起投入一把小巧的紫砂壺,明顏就從旁傾了開水灌入。
“不出廿歲。”
“足夠了。”
明顏又是錯愕。
“今日在街上遇見那孩子,資質又如何?”
明顏心裡忽然憶起那雙堅毅的墨黑眼眸。
“不可限量。”
明翊提腕倒了兩盞茶,一時滿室茗香撲鼻。
“他縱是雛鷹,乳虎,千裡駒,也不過還是個孩子,單是好苗子,但還未成棟梁,扛不起這家國重任,仍需曆練,以待時機。”
他托著杯盞放到鼻尖下輕嗅:“還有八年,足夠雛鷹羽翼豐滿,一鳴驚人了。”
“可他並非血脈正統,義父此舉,不是蒙騙王上,為他人作嫁衣裳?”明顏輕輕摩挲著手中杯盞的紋路。
“王上求我,為盛州江山社稷謀長安,為天下百姓謀安身,為父此舉,何談蒙騙?”
“更何況,”明翊徐徐啜飲一口被花瓣染成水紅色的茶湯,隻覺七竅通透。
“為人父母者,當為子女某長遠。”明翊忽然盯住了明顏的麵龐。
“義父這又是何意?”明顏心中煩悶,她自幼得了靈慧,一般人的心思從騙不過她的眼去,隻有義父之言讓她時時感覺雲裡霧裡,理不清思緒來。
“現在不懂不要緊,”明翊的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的:“時辰一到自會知曉。為父此生,還能再坐那玉路招搖一回。餘下的那次何時坐上,便全倚仗你這個神女了。”
一夜之間,看守燕王府的官兵撤了個乾淨。
為燕王道喜的朝中親貴紛至遝來,幾月來門可羅雀的燕王府一日之內被踏破了門檻。
直應酬到日頭偏西,蕭承煦瞥了一眼正與翰林院眾博士討教典籍文章的啟煥,低聲問身邊的我道:“映淳那丫頭跑哪兒去了,怎麼都不來見客?”
“幾月來悶在家裡把那丫頭都憋瘋了,今早大門一開就出去野去了。”我偷笑道。
“說的好像她平日裡少翻牆出去了似的。”蕭承煦一個白眼翻上了天。
“這不是第一次從大門走嘛,”我忍笑辛苦:“把她急得跑到門前左腳絆右腳,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兩人都以袖掩麵偷著笑紅了臉,蕭承煦先穩住神色清了下嗓子,二人就又作若無其事狀微笑端坐了。
蕭承煦從此再次得權,重返朝堂,因蕭承睿難撐病體,連著一二月的早朝都由老丞相暫代主持。
大臣中多次有人表達擁立蕭承煦的意願,他聽了卻隻是笑而不語。
朝中眾人更犯了難,時常聚在一起切切查查。
“這是大好的機會,燕王難道真要就此善罷甘休了?”
“興許是時機未到,燕王還在養精蓄銳?”
“燕王賢能正直,又料事如神,心中一定早有盤算。”
眾說紛紜,總沒有定論。
一晃便到了三月,冰雪消融,萬物複蘇,百花爭豔。
隻餘養心殿還籠在一股濃重的病氣中,春日似乎吝於為這病入膏肓的帝王帶來哪怕一絲暖意。
殿內伺候的宮女宦官數目翻了倍,賀蘭芸琪日日夜夜衣不解帶的在旁服侍,每夜聽到身邊人劇烈的嗆咳,她起來喂水拍背,摟著他已瘦骨嶙峋的手臂時,心裡都是撕裂般的疼痛。她不敢想,哪一夜或許就是最後一夜了。
今年我花園裡的桃花開得格外好,混種在道路兩旁的垂直碧桃和千瓣桃紅成片的綻放,枝頭上無論粉紅、深紅、灑金抑或是純白色的花朵,都像摽著勁兒似的在枝頭挨挨擠擠吐蕊含馨,棵棵樹上都美的出色。
近來朝中事務頗繁雜,西齊國聽聞了盛州天子病重的消息,邊境又是蠢蠢欲動。
龍鳳虎三營已經開始加強訓練,對都城開展安全檢視。
映淳在家一刻也閒不住,皇家演武場無法再去,又央了蕭承煦送她到龍嘯營蹭訓。
今日立春,蘇玉盈親自蒸了春餅,餅皮薄如蟬翼,大若茶盤,又備下幾樣卷餅配菜,片了半隻烘烤的外皮酥脆的烤鴨。
蕭承煦直到天色擦黑才從宮中回來,與群臣連議了半日政事本就已饑腸轆轆,見晚餐已經上桌,立時覺得食指大動,掂了片鴨肉就往嘴裡送,被我一筷子敲在指節上:“映淳還沒回來呢!”
“這丫頭又跑哪兒瘋去了?今日龍嘯營休整一日,不是沒有訓練嗎?”蕭承煦委委屈屈揉著被打的麻酥酥的手指,吐槽女兒泄憤。
我和啟煥對視一眼,都諱莫如深地偷笑著不答。
“爹!娘!我回來啦!”話音才落,映淳雀躍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
映淳心裡不知道有什麼高興事,蹦噠著跑進前廳,冒冒失失碰落了架上擺的瓷瓶。
映淳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哂笑著放回原處,又差點兒踩住自己的襦裙絆了個跟頭。
“大聖,收了神功吧!”蕭承煦看她這副樣子頭疼的揉了揉眉心:“趕緊去把臉洗乾淨過來吃飯,爹都要餓死了!”
“洗臉?我臉上有什麼?”映淳茫然地瞪圓了眼睛往臉上摸。
飯桌上三個人都麵露難色看著她。
啟煥好心提醒她:“姐姐,你的妝花了。”
“戲台上扮美猴王的都不及你鮮豔。”蕭承煦嫌棄地眯著眼抿了抿唇。
“啊?!”映淳自己也摸了一手畫眉的石黛:“這怎麼辦呀!我以為一直都會像娘剛給我畫好的那樣那麼好看呢,還就這樣去見了念哥哥”
“完了,本王這獨一份兒的女婿也要叫你自己嚇跑了。”蕭承煦看熱鬨不嫌事大,忍著笑說著風涼話。
“娘怎麼辦呀?念哥哥要是嫌棄我了”映淳急得要哭出來了。
“混蛋蕭承煦,,嚇唬淳兒乾什麼?”我起身安慰映淳:“不怕不怕的淳兒,娘帶你擦洗乾淨去。”又回首朝蕭承煦額上敲了一指頭瞪他道:“老實吃你的飯!”
蕭承煦挨了訓,縮了下脖子把剛才沒吃到的鴨肉夾過來放進嘴裡咀嚼,又瞥見啟煥端著碗低頭忍笑。
“臭小子偷笑什麼?幫爹把麵醬遞過來,我給她娘兒倆卷個餅賠罪。”蕭承煦苦哈哈低頭忙活:“看到沒有,爹就是前車之鑒,”他歎了口氣把卷好的餅先放在我碗中:“日後你娶娘子,可記得一定要找個溫婉端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