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徐行重傷初愈,好不容易得了許可,能出門呼吸些新鮮空氣。
“不愧是修真界,綠化真不錯。”徐行背手走在彌漫著薄霧的山間小道上,對神通鑒道,“你看這山,這水。還有瀑布呢。”
比起其餘幾大峰,碧濤峰的確隻能算個僻靜的小小山頭。但對在大都市的鋼筋水泥裡待了十幾年、連油菜花田都沒怎麼見過的現代人,看這小山頭更是心曠神怡、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
神通鑒沒應,她自己也能繼續旁若無人地接話:“真是神清氣爽啊!就是有一點不大好。”
“那具體又是哪裡不好呢?”
徐行一邊說著,一邊往遠處眺去——那邊山頭上幾個黑腦袋猝不及防般低了下去,沒過片刻,又“一波三折”地抬了起來。
徐行靜靜道:“要是沒這麼多把我當猴看的人就好了。”
“……”
穹蒼作為天下第一仙門,從名字裡便有所講究。不像無極“宗”,也不像峨眉“山”,沒有後綴,僅僅二字,自命為天,何其自傲。
而穹蒼的門訓,也口氣相當大,隻有四字:肩負蒼生。但不知為何,這些年來收的弟子一屆比一屆差,掌門唯恐有損門風,所以更是嚴抓狠打,定下了足足一百八十多條規矩,其中有一條,便是徒弟每十五日便要找師尊請安,並上報近期修煉成果。也就是開組會。
此前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小師妹缺席了不少次,現在傷好了,人也輕快了,再不去就不大禮貌了。
她方出碧濤峰,尚未走幾步,就差點被蜂擁而來的視線射穿:
“就她,就是她。”
“真是好大的狗膽!”
這句話她已聽過五十遍了。你們的文采隻有這種程度嗎?
“我之前就覺得小師妹和對麵無極派的事可能有隱情。但沒想到是這樣的隱情……天啊。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淪喪!”
“知道,彆掐我了。這就是那位郝道友?”
“這就是那位那位,‘小師妹’啊。而且她不姓郝……”
若要按輩分,這些弟子不該直叫她“小師妹”,得規規矩矩地叫徐道友才是。但就像不問世事穩重自持的徐青仙常被眾人恭恭敬敬叫做“大師姐”,總弄出亂子的徐行也常被叫小師妹,不過這三字顯然嘲諷之意居多了。
狗膽包天的徐行充耳不聞,匆匆而行。
她現在要去的地方,是穹蒼的“掌門殿”。此地是宗門的中心部分,平日待客議事都在殿內進行,大掌門玄素便住在偏殿。
迎著諸多形形色色目光,徐行心平氣和地把神通鑒叫了出來:“敢問,您是故意不提醒我的麼?”
“徐行”在回宗後就突然醒悟了一般,對林郎逸不聞不問,原來是因為被灌了忘情水。但她不知道,神通鑒難道也不知道嗎?
“我也不知他那時為何會出現。”神通鑒的語氣異常虛假,“沒事,差不多。這件事忍忍很快就會過去的。”
“不會過去的。”徐行淡淡道,“當人舔狗沒舔到,和疑似暗戀自己老祖宗,這兩者的性質就像聽說這人喜歡裸奔和親眼目擊到其裸奔。雖然看似區彆不大,但前者最多被私下裡嘲笑幾句舌苔很厚,後者就已經可稱獵奇了。”
神通鑒:“?”
徐行坦然一笑:“你看,同門們看我的眼神。已經沒有厭惡,唯有震撼了。”
神通鑒:“……”我看你的比喻才比較獵奇吧!!
雖然很荒謬,但一念之差,行差踏錯,現在留給她澄清的空間已經不多了。徐行深知秋後算賬沒有用,她很快便整理出了幾個思路。
“有沒有一種可能,單純忘情水不起作用,畢竟這種事無法驗證。對了,這水要是用在沒有愛人的人身上會是什麼效果?”
“懸寶閣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若和秋殺台兩者都認同此物為‘真’,那天底下就沒有比這更真的東西了。以及,你沒喝完的部分被分彆用在了二人身上,一人忘了、另一人沒忘。沒忘的那人並沒有愛到思之如狂、輾轉反側的地步,遂無效。”
這消息真是雪上加霜。
她已經不敢想其他人現在在用什麼眼光看她了。
“第二種可能。按理來說,我和那位師玄祖見麵的機會應該相當稀少。有可能連一次都沒有。我就是沒記住,對他的臉沒有印象。這難道不合理嗎?”
答案是,不可能。
首先,穹蒼的“教材”上,前幾頁便是這位的畫像。其次,功法閣中不少秘籍是他書寫、收集、改善,為感念前輩,門人借還之時玉牒都會浮現秘籍貢獻者影像——其實也有許多其他高手,但目前還活著的就那幾個了。最後,穹蒼弟子入門必定便有一項流程,那就是,觀摩老祖閉關地。
對,觀摩。像旅遊景點一樣,必看榜第一名。
要說沒見過,那就隻可能是瞎子了。
“還有件事,在‘徐行’離宗前,他來過一次碧濤峰。就算你說‘隻見過一麵所以記不住’,也沒人會信的。”
神通鑒莫名傲然道,“隻要見過一麵,就不可能記不住。他近些年是閉關了,據說從前常有人對他一見鐘情,哭著喊著要來穹蒼當掃地的呢!”
驕傲什麼?徐行不解:“這種設定放在戲份這麼少的配角身上真的合理?況且文中根本就沒有提到過。”
“你沒仔細看罷了。”
神通鑒緩緩將一段原文標紅:
【徐青仙看向殿上師玄祖的那道遙遙身影。哪怕是她,也不禁微微一怔。】
神通鑒:“如何?”
徐行麵無表情道:“你是要我把一百多萬字的東西當成阿加莎的《無人生還》來看嗎?還有,連離宗前他來過碧濤峰你都知道,你會不知道忘情水的事?”
神通鑒驟然沉默了。
它死了般不言不語,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應答。徐行仍在思索,“第三種思路。我碰巧傷了腦袋,精準地失了關於某人的記憶……不行。太碰巧了,很難取信。那我現在見誰都當不認識……也不行,前科太多,很有可能會被當做事情敗露了才試圖掩蓋。你說呢?”
神通鑒:“……”
徐行戳戳:“勞駕。你是打算裝死嗎?”
看來是的。徐行叫了幾次,都沒有回應,於是沉思片刻,不假思索,震撼開嗓,來了好一段酣暢淋漓的古風金屬搖滾。
He,對麵的師祖你還好嗎?
“……你才是精神還好嗎?!彆唱了,閉嘴!吵死了!!”
神通鑒簡直耳朵流血,不堪其擾:“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挽回你的形象。你隻能通過言行來證明一個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這東西就是碰巧在你身上失去了效用。一個喜歡自己老祖宗的人絕對是不正常的,而你隻要表現的正常一點而已,這很難嗎?我說了我會幫你!彆再吐槽了!好嗎!!”
它真不知道徐行平時是靠什麼升職加薪的。靠氣死上司嗎?!
“凶什麼啊,我又沒說我不乾。”
徐行變臉的速度僅次於跑馬。她雙手合十,毫無誠意道:“那就說好咯。我們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兩隻螞蚱。”
-
穹蒼掌門殿前有一百九十九級階梯,名為“登仙路”,由於太過陡峭,險些在上麵真登仙的也不知凡幾。
徐行抵達殿前時,玄素已然坐著等她許久了。底下還有幾個一臉菜色的弟子,正埋頭乾活,看著是在篆刻玉磚。
關於掌門的議事章程,穹蒼也是天下獨一份的神秘。每逢需要抉擇的大事,五位掌門便會在此進行表決。而殿頂上懸著的那些名劍絕劍統稱“穹蒼”,若“穹蒼”無意見,則劍不動,若“穹蒼”反對掌門表決出的選擇,則劍落地,作廢重選,或直接踐行另一相反的選項。
簡而言之,那些以宗門為名的劍擁有一票否決權。但想也知道,劍後肯定有人在操縱,江湖人都在猜測,真正掌權者就隱藏在這五位掌門之中,此舉為的是混淆視聽、保留實力。
宗門對外待客結交還是由大掌門玄素出馬,而這位掌門,是個顯而易見的病秧子。
“你來了。”玄素半倚半坐,麵色雪白,雙手很寒冷似的攏在袖口之中,微微笑道,“可還有哪裡不適?”
盛夏的天,他張口仍有霧氣彌漫,寒氣入體,也不知是功法的緣故還是曾受了什麼重傷,反正看上去隨時便要暈厥過去。
沒有開口就劈頭蓋臉一頓罵,且還笑得出來,這就說明脾氣夠好了。不過正是因為玄素性情過於溫吞,手段優柔,成日笑眯眯的,談不上什麼威懾力,在外不少人私下管他叫“病貓”,以此諷刺。
“徒兒無事,已然大好。”徐行拱了拱手,蹙眉道,“隻是,不知師玄祖有沒有事?這件事實在是誤會大了。”
昨日現場鬨哄哄的,她尚愣著呢,那位現在還不知道芳名幾何的尊座竟還是那副無甚波動的神情,專注地盯著她幾瞬後,便不發一言地拂袖離去了。
怒吧,沒有。欣喜吧,更沒有了。就是麵無表情,像隻鬼一樣在兵荒馬亂中幽幽飄走了……也沒人敢去捉。
說實話,徐行很費解。一個活了這麼久的人,和她幾乎算是兩個物種了。什麼反應都可以,但不能毫無反應吧!
“尊座……”玄素似乎有些發愁,“昨日回關,便沒再出來過。我去探望也閉門不見。”
台下有人插嘴道:“師尊,平日你去探望,尊座也都不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