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僅僅提高了三分聲音,嘈雜的殿內霎時鴉雀無聲。
這,便是來自十二旬病弱老漢的威壓。
“此事尚無證據,不能隨意便下定論,預言之事也無需再提。”他被吵得心生疲憊,且道,“至於徐行,你雖有錯,但不至於懲罰過重。宗門論道過後,無論你能不能參加訪學,都自去找你大師姐領罰。”
大師姐,徐青仙?為何找她就是領罰,難不成大師姐平時還兼職打手心?
“至於尊座……”玄素也真的不是很想說起,沉默半晌,覺得委婉她估計是聽不懂了,終於用一副難以言喻的神情直接道:“從現在開始,離他十丈遠。”
此話一出,五長老又急了,“掌門,還何需再比?她無心修煉都多少日子了,之前就在無極宗那兒丟儘臉麵,何不讓……”
“既然如此,那比一場又何妨?”玄素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我聽說,這陣子小輩們對修煉都十分熱情,子時還能聽見發奮練武聲。就當觀摩一場了,也非是無用。”
徐行:“……”
罪過。
“也是,比便比吧。”五長老萬般不順眼地對她吹胡子瞪眼一陣,冷笑道,“你若是能贏,老夫把名字倒過來寫!”
-
徐行頂著滿頭霧水被攆出了掌門殿,一路行往洞天。
路上又有人在看,徐行跟她笑:“吃了嗎?”
那人嚇一大跳。
雖說原本《蒼生誤我》便有所殘缺,但劇情若是出入太大,便有點危險了。“天下大亂”,設定集裡是有的。但關於“禍星”,是一個字都沒提過。
而現在,最大的出入顯然在這位“九重尊”身上。
原本徐行對這個文中僅僅幾行字、戲份比她還少的角色沒太注意,在被神通鑒坑了一手後才去了解了些情報,然而,年代實在是太久遠了,入門即發的《穹蒼編年史》裡多半都是對他的官方功績描述,例如幾幾年在某某地誅殺妖邪,又在某某時某某地大發神威救下一村,看上去客觀,卻連他用的什麼招也沒寫。估計編書的人也覺得身體長花這招實在有點……於是不如彆寫。
再觀目前她同屆門人的態度。簡而言之,就是“師祖的容貌,穹蒼的榮耀”,要真說多少了解或接觸,是幾乎沒有的。
真能與九重尊有所接觸的人,例如玄素、秋殺,反而態度奇特。尤其是秋殺,能開口問卻不問,轉而去擲什麼杯,身為一派之長,掌握不了絲毫這位的行蹤,至多就是要求徐行不要靠近,窩囊得仿佛發酵了十年的大包子,這比起對於長輩的“尊敬”,都能說是“恐懼”了……
徐行其實深有同感,能夠理解。
她從前在一個項目組,老板空降了個超級關係戶進來。此子文化水平可稱目不識丁,實踐水平宛如空手捉鱉,動輒一拍腦袋就開始胡亂改,但他隻要不高興,整個項目跟著完蛋——那時候她對這人也差不多這樣的態度。
“等等。”徐行猛地停住步伐,“神通鑒!”
“你之前說,在‘徐行’走之前,九重尊來過碧濤峰一次。”她問,“那再往前,他在做什麼?”
答案是,在閉關。
也就是說,他這次出關,與徐行的真正醒來,中間不過隔了三天而已。
那個所謂禍星的預言,有稍微幾天的滯後性太正常了。那麼,再結合一下此前的分析,和穹蒼這個天下第一宗的定位,以及秋殺台上四掌門的話,徐行得出了個相當不利於自己的結論——
他“不能下山”,有兩種可能。一是他下山,穹蒼會有危險。二是他下山,其他人才會有危險!比起其他門派地界,穹蒼已經是最有抵抗能力的了,好歹還能過個幾招,所以他不能下山,最好是待在這裡,一步都彆出去。就像猛虎要關在籠子裡。
當然,這都隻是猜測而已,徐行當然希望是前一種。
因為是後一種的話,被一個捉摸不透還隨心所欲的人盯上,那她這輩子睡覺都要睜隻眼閉隻眼了。況且她昨天還……
徐行捏了捏自己袖口裡的那個小東西,慘烈地閉上了眼。
但,她調整心態一向極為迅速,為人也一直比較樂觀。
神通鑒納悶道:“你又回洞天乾什麼?”
“驗收成果。”徐行肅然奔去道,“現在最要緊的事,是要讓五長老把他的名字倒過來寫。”
神通鑒:“?”
它跳過什麼了?
洞天內,十鋒仍在,見她還敢回來,用一種看俗世一奇葩的眼神注視,徐行已經習慣了,麵不改色,微笑著對十鋒之六道,“師姐,你過來,我有話想說。”
那人又被點名,十分抗拒,警惕道:“你你你又要說什麼?!”還有這語氣,看似有禮貌,怎麼像是在通知?
“過來吧。就幾句。”徐行拍了拍身邊的地,燦爛道,“你也覺得我腦子有病吧?”
“……”
“……”
“……”
宗門論道當天。
說是內部大比,真正有看點的也隻有俗世奇人小師妹和十鋒之爭罷了。畢竟不是訪學,規模不大,論道場地也隻在一個偏殿之後,很快便被擠得滿滿當當,放眼過去隻有漆黑的頭頂。
五長老不欲顯得太過提心吊膽,於是並未前去,甚至連雲鏡都未開,隻是雲淡風輕的泡了一壺茶,等待捷報。
過了一炷香,為首的大徒弟帶著九個師弟師妹回來了。
“這麼快?不錯。”五長老輕輕吹掉浮沫,明知故問道:“如何了?”
大徒弟道:“輸了。”
五長老:“嗯,這也是理該的。種什麼瓜,得什麼果,要說長老的弟子,也不比掌門差……不是,什麼??!輸了?!!”
他坐直方才發現,自己十個寶貝徒兒全都麵如土色,眼圈青黑,一副累到發虛的模樣,“……這都怎麼回事?!你們晚上乾什麼去了?!”
大徒弟道:“在練功。”
“熬夜練功是好事,但誰讓你們比試前一天晚上還熬夜的??”五長老真是不可置信,陡然想到什麼,恍然大悟,“是徐行騙你們的是不是?!她自己怎麼不練?”
“小師妹練了的。比我們練的還狠呢。”有人辯解道,“但凡有人分神,她還會把人叫回來。用一段非常嘈雜提神的樂曲。”
另一人說,“不過她昨夜沒來就是了。”
果然!五長老怒摔杯子:“她這完全是卑鄙下流無恥!!騙你們比試前夜熬夜苦功,自己回家呼呼大睡養精蓄銳!有這麼乾的嗎?!這是修仙之人的作風嗎?!”
“不,沒有!”十鋒之六道,“其實小師妹之前便跟我們說了,讓我們昨夜都不要練,一回去就睡覺最好!但我們懷疑她這麼說就是為了背著我們偷偷進步,所以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五長老:“……”
孩子們,這真的不好笑。
“但還有一件事,我也覺得奇了。”另有一人皺眉道,“我們互相之間喂招對練,對彼此的招數都很熟悉。可小師妹她用的招,我從來都沒見過。”
五長老怒道:“你還不明白?!她把你們騙到洞天,一是為了讓你們消磨精力,二就是摸透你們的一招一式,然後再打你們個措手不及!”
“不,不是。”十鋒之六又道,“我方才也問過了,她說她昨夜其實是偶染風寒,怕傳染給我們,才獨自在碧濤峰練習的。也是昨夜突然念頭通達,悟出這許多怪招,沒來得及和我們分享。”
“這你也信?!!”五長老真是一口氣要上不去了,“我就這樣跟你說,這種嘴裡跑馬的人,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要信!!明白嗎?!你那又是什麼表情?”
“可是。”十鋒之六在眾人目光中,弱弱辯解道,“她跟我說她腦子確實有病。我覺得這絕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