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這次留下兩名世家出身的將軍鎮守軍營。這些世家出身的將軍至少憑著家世作為底氣,不會有不必要的謹慎,該打就打。如果當時衛淵把崔聿留下守營,他早在第一時間就會把所有安北的人全都放倒,根本無須衛淵趕來。隻論身份崔聿也不會怕許同壽。
隨後衛淵回到驛館,換上便服,就叫上崔聿,道:「走,我們到城裡轉轉。」
兩人也沒帶隨從,在小雪中消失在街巷中。
片刻後,衛淵和崔聿出現在西北城交界處。這片地區是王都中最窮的區域,處處臟亂不堪。
崔聿本以為自己已經刻意換上破舊衣服了,但和衛淵走在這裡的棚戶間小路上,兩人仍是極為顯眼,暗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
此時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但是天空陰沉,飄著細細的小雪,地上很快泛起了一層白。崔聿看著街道兩側,越看越是心情深重。
路邊的棚屋肉眼可見的四處漏風,好一點的用乾草碎布塞住,但也有人連這點東西都沒有,幾個人一起屋角裡擠著取暖。有的棚屋中燃著一點點炭火,但也有些屋子裡的人隻能生挨。
崔聿看得出神,忽然腳下一絆,踢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他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孩子的屍體,看上去才四五歲的樣子,不知何時倒斃在路邊,已經凍得硬了。
崔聿證了證,然後抬步邁了過去。然後向前望去,這時他才看出,白色的積雪下有不止一具屍體。
兩人繼續往前走,崔聿忽然說:「若是三年前,我是一定會把屍體帶走、好生安葬。但現在,
我總算明白了當年爺爺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你埋不完的。
衛淵神色平靜,向前一指,道:「那邊有個賣炭柴的,我們過去看看。”
在街口的位置,有座前後兩進的鋪子,裡麵堆滿了柴火石炭。幾個衣衫檻樓的人正在那裡買炭。他們有的摸出一點散碎銀子,有的排出一些銅錢,大多買的是柴,隻有兩人買走小半筐石炭。
衛淵湊了上去,問:「這些都怎麼賣?」
「粗柴十五文一斤,精柴五十文。石炭一百文一斤。」老板是個黑的憨厚漢子,他打量著衛淵和崔聿的穿著,態度就恭敬了許多。
衛淵又問:「我看還有不少人家沒有生火,這樣的晚上能撐過去嗎?
老板歎了口氣,道:「您說的那些都是黑戶,在冊的良戶朝廷都會貼些柴炭,雖然不多,但起碼能起個火,不會凍死人。但黑戶就很難說了,隻要幾天找不到工,再遇上一場雪,就要死人。”
「路上那些屍體就那樣放著嗎?」
「下雪天反正不會腐爛,就先放著。朝廷天會來人收一次屍體,有死在家戶裡的到時也會抬出來。」
聽說老板用說家常一樣的口氣說著這些事,崔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聽得出來,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年年如此。但這可是西晉王城!
崔聿裝作不經意地問:「這些人明知道可能會凍死,怎麼還要跑來作黑戶呢?」
老板歎了口氣,說:「城裡有牆擋風,有大陣能護一護暴風雪,城外怎麼比?他們進城來還有可能活下去,出了王城就是死路一條。”
衛淵取了一小塊碎銀放在老板手裡,道:「多謝了這點銀子拿去喝酒。」
在老板千恩萬謝中,衛淵和崔聿離開了這片街區。
隨後一個時辰,兩人和守城門的軍卒、巡街的衙役、街邊小吃店的老板等等都攀談過,也和幾個在避風處躲避風雪、無家可歸的人聊了聊,隻要給他們幾張熱餅,他們就會打開話匣子,把所有經曆都傾倒出來。
最後兩人在一家小飯店,叫了幾個簡單的菜,順便再和拚桌的行商敘話。
這行商見衛淵和崔聿氣度談吐不凡,又喝了對方的酒,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且把自己知道的一點秘辛都說出來了:
「兩位爺,你們有所不知,這王城中的黑戶和流民年年都有,其它城也有。每年有要活不下去的人,都會趁入冬前往城裡跑,如果能有好心人家收留,或是運氣好找到一份散工,就能熬過這個冬天。運氣不好的,就熬不過去了。
王城畢竟不同其它城市,朝廷恩典,冬天會貼補良戶薪柴。有的人買不起炭,就會到有炭的人家蹭個火,交的錢會比自己單燒一爐少得多。這也算是王城良戶獨有的一門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