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棟軍政大樓全麵排查雷彈,包括周邊商貿大樓和民房,全麵解除安全隱患後,寧乾洲才回到辦公室。
此時,我已經被當成人肉靶向困在這裡八個小時,仿佛隻要我在這裡,辦公大樓就不會出問題一樣。
看著寧乾洲怒容滿麵的臉,白皙俊臉上有嶙峋的傷口,尤其左臉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右手纏著紗布被血染紅,他似乎右臂不能動,厚重寬大的軍裝披在肩頭。
白色軍襯衣像是換了件新的,依然能看見斑駁的紅。
看來,他傷得也不輕。
我從沒見他這麼怒過。
這個含著金鑰匙出身,從沒吃過什麼苦的男人,生來就有偉岸的父親用金錢和權勢為他構築了上位者的思維格局和傲慢,永遠要淩駕於對手,永遠要棋高一籌。
如此這般受製於人,怎會不怒呢
踏進辦公室,他從我身邊經過,點煙抽。
於是,咳嗽聲傳來。
他躁鬱將煙摁滅,“給靳安傳遞了什麼消息。”
他沒看我,背對著我,站在辦公桌前,將煙掐滅在煙灰缸裡。
我沉默應答,他認為我給靳安提前通了消息?
“靳安背後的資本來自境外。”寧乾洲來到辦公桌後坐下,單手接過鄭褚遞過來的電報,依然沒看我,“他跟你父親來往密切。”
這些日子接二連三的事故引發如山的文件報上來,他一邊簽批緊急密件,一邊穩聲,“施微,你要分清是非曲折,提高政治站位,端正自己的立場。”
我心頭微驚,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念我名字。仿佛瞬間將我從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拔高成一個與他比肩的女人。
他不講廢話,所有的話語都有他的用意,如此這般直呼我名字,那便又是一層意思。
“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我反問。
他眉也不抬,左手執鋼筆在文件上寫批示,“維護國家利益便是對的,損害國家利益就是錯的。利民即對,誤民即錯。”
他像是在給我上政治課,試圖糾正我狹隘偏頗的思想,將我從原生家庭的淤泥裡提出來。就像是當初他讓我學習自保的技能,讓我直麵痛苦,教我如何開槍,送我出國留學。
他好像在給我第二次做人的機會,這難道就是娘親給我爭取來的機會?
他眉頭皺得很緊,依然沒看我,筆端力透紙背,“你受過高等教育,讀過書,也識字,該是思想開明,有判斷是非的能力。”
這話說得有些重,言外之意是我不明是非,書白念了。
我說,“哥哥,有些事,是你沒看清。”
他停了筆,抬眼看我。
我學著靳安的樣子,“1.我爹爹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我曉得。我從未與他一起作惡,也未曾偏袒過他,我不想把爹爹交給你的原因,是你未必正義。誰能審判他,唯有這個國家真正愛國,大公無私的正義組織有資格。”
“2.我爹爹害死了很多人,或許我吃著人血饅頭長大,可我一直在努力博施濟眾,替我爹爹積德。哥哥,你還記得嗎?我曾經開放了我爹爹在平京城所有的糧倉和住宅,替你安置流民,我這顆心是錯的嗎?”
“3.我爹爹曾經燒死了你心愛的女人,哥哥,你忘了嗎?我救過你三次性命。第一次我替你擋了一槍。”
我指了指自己的肩窩,“子彈從這裡貫穿,我差點死在醫院,你不聞不問。第二次,你中毒,在書房,你做了什麼,你很清楚。那一晚,你最初確實意識不清,神經係統受損致幻,把我當成了那個叫‘十一’的姑娘。可你清醒以後,明明看清了是我,你卻冷眼旁觀,不言不語,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我永遠忘不掉我從昏迷中醒來時,他衣衫淩亂靠坐在書架下的樣子,襯衣滑落半肩,裸露出大片大片胸膛,皮帶鬆懈,軍褲攏在腰際。胳膊搭在屈起的右腿上,另一條腿隨意伸著,靠坐在書架下的地板上,整個人呈現出那股勁兒散了以後的慵倦感。
就那麼冷冷看著我。
被掀起的衣裙是我自己清醒以後放下去的,他連最基本的體麵都沒給我。
“這種是非對錯,你有嗎?”我低聲,“你給我道過歉嗎?”
“第三次,你眼睛看不見了,是我幫你治好的。”我說,“你對我有過感激之心嗎?我爹爹做的惡,是他的惡。就算你遷怒於我,我救了你這麼多次,難道彌補不了一點嗎?”
“很多時候,因為爹爹犯的錯,我抬不起頭做人,總覺得自己理虧,所以逢事我處處忍讓,能自己承擔的事情,絕不給旁人添負擔。你對我造成的傷害,我可有告訴過旁人,哪怕被人歪曲辱罵,我可有解釋過一句。”
我努力讓自己不落淚,“我讀過書,也識字,知廉恥,懂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