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跟著我,僅僅到了外麵彩廊處,便不準我再往前走。回頭看了眼,我出來了,寧澈便沒敢出來醒酒。試探過了,寧澈是個突破口。他也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官家子弟。與寧乾洲極深的城府不同,寧澈是中規中矩的紈絝子弟。當初寧乾洲生死不明,許寧澈之位,加持叔父之勢,才穩住統帥之位。寧乾洲應該曉得寧澈扛不起統帥大旗,全仰仗叔父的道行以及護犢之心。這些年,寧澈的副統帥之位依然沒實權,他亦沒有僭越的心思。寧乾洲有意無意曆練他,但寧澈是嬌生慣養出來的,雖說對寧乾洲忠心耿耿,但多少欠點穩妥。單單隻看他娶了那麼多房姨太太,便知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子了。鐵定愛玩。寧乾洲是銅牆鐵壁,但他身邊的人未必。既然給了我接觸外界的寶貴機會,我怎能不做點文章,為自己鋪一鋪後路呢。如今,紀淩修死了,靳安死了,我爹爹死了,娘親也死了。上輩子該走的劇本,都走完了。該死的,不該死的,也都死掉了。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上天一輪輪逼我自殺,我也扛過來了。未來怎麼樣,我也不知道了。既然不曉得,那便重新書寫吧。好的事情,壞的事情都會因我而發生,因果宿命會向我彙聚而來。隻要我死不掉,那便嘗試嘗試做主角,書寫自己想要的答案。畢竟,此後的劇情,我也一無所知。但我曉得,因果宿命一旦向我彙聚而來,我才會是宿命之網的主角。因為我活到現在,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這種大徹大悟的感覺,讓我萬念俱灰,卻也破罐子破摔,全豁得出去了,心腸仿佛都冷如磐石。今晚順水推舟試探了寧澈的斤兩,便也不想再進去了。外麵風雪肆虐,我裹著大氅坐在彩廊上等宴席散場。白茫茫的雪沉寂在馬頭牆和小青瓦上,被路燈照射出神聖的光感,徽派建築古雅富麗,宛如玉璽底部的雕文,從天而降,鎮壓在大地之印上。我輕輕歎息,這雪景,若是跟紀淩修一起看,該有多溫馨啊。這家夥投沒投胎啊。身後傳來貴客言笑晏晏的聲音,我轉頭看去,便見寧澈父子出來送客。寧乾洲沒出來,他的身體冬天畏寒。多方停戰以後,他便開始休養生息,叔父讓他好好養身體,所以他冬日裡基本不拋頭露麵,很多對外事宜都交給了寧澈父子去統籌。送走了貴賓,已是晚上九點多,寧澈父子回到暖閣主廳堂。士兵喊我進去。我沒動。不多時,嬸娘牽著星野和拏雲蹦蹦跳跳往暖閣內跑去,一進暖閣,遠遠便聽見兩個孩子歡快地喊,“舅舅!”士兵再次催促我。我遲疑片刻,轉身往暖閣裡走去,室內溫暖如春,寧乾洲依坐軟榻之上,寧澈父子坐在次位,還有三位男性堂親圍坐。沈靜姝規規矩矩站在軟榻一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臉色驚辱青白,卻穩穩繃著臉。我發現她雖然仍擁有爽朗的笑臉,可她眉間的光芒消失了,暗淡慘白又絕望。卻又強撐著體麵,若無其事。初見她時,她不是這樣的。這些年,她似乎也不好過,並沒有外人講的那般快活。寧乾洲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他人儘其事。物儘其用。女人在他眼裡不是風月,而是巾幗場上的戰士。他能榨乾對方最後一滴剩餘價值,為他所用。星野和拏雲似乎很喜歡寧乾洲,爬上軟榻,坐在他懷裡。“臭小子,你過來。”叔父一把抓住拏雲,“前些日子,就是你拿彈弓把我孫兒頭打破了吧!”“就打就打!看見他一次!打一次!”拏雲強嘴,“誰讓他說我媽媽壞話的!”星野看著叔父說,“是不是有人教的,沒人教你孫兒,他怎麼會那樣說我媽媽。”拏雲接嘴,“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是好東西。哼!”我驚訝於他們成熟的語氣,這八成是他們跟彆人打架以後,把過程講給了嬸娘聽。嬸娘背後嘮叨的。他們有模有樣學著了……叔父笑說,“婦人之間閒談的碎話,被孩子們學去了,臭小子,學挺快。”“嶺南那邊穩妥了嗎”寧乾洲看著叔父。叔父說,“靳安死後,那邊不堪一擊,士兵都往咱們這邊跑,咱們軍餉殷實,管飯發錢,穩妥。”“那幾家實業公司怎麼樣了”寧乾洲又看向寧澈。寧澈說,“拿下了。”他笑了聲,“羅家紮根彥海,三兒子坐上督軍之位以後,心思不在領土上,經常用職務之便為家族斂財,招人恨。咱們扶持最不受寵的老二上位,該給的市場,他都開放給咱們了。”“經濟這一塊你抓一下。”寧乾洲對寧澈說,“不能落在那些寡頭手裡,要讓他們吐錢出來。不管用什麼法子,影響經濟的實業集團都要跟我們姓。”寧澈頷首,“我曉得。”我掀開珠簾走進去,倆孩子開心跑過來牽住我的手,往裡麵拉去,“媽媽,舅舅給我買了手槍!可好玩了!”拏雲從厚厚的棉襖下麵,拽出來一把仿真手槍,我莫名心驚,條件反射般奪過手槍,提醒他,“這個東西不能玩。”“舅舅給我買的!”拏雲不服氣,“這是假的!舅舅說,過兩日教我們玩真槍。”我惱極了,才五歲的孩子!就給他們玩真槍我說,“寧乾洲你瘋了他們才五歲!這東西多危險!”寧乾洲沒理我,他似乎懶得跟我溝通,隻是轉臉看向另外兩名堂親。一個是他堂哥寧瑜,一個是堂弟寧賢風,還有個是堂舅。一一詢問關注的事務,聽取工作彙報。叔父抓軍管,寧澈抓經濟,寧賢風抓財稅及綜合事務,寧瑜抓平京檢司警務維穩事宜。寧乾洲統籌。拏雲吵鬨著要槍,我不給。他居然打我!對我一陣拳打腳踢。我惱紅了臉,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你怎麼打媽媽呢!”拏雲更烈地踢我,哭鬨撒混不止,“把槍還給我!”許是太吵了,打擾到他們談話,聒噪得讓人心生煩躁。寧乾洲忽然蹙眉,喝了一聲。拏雲收斂幾分,攥著拳頭不服氣地瞪著我,“給我。”“不給!”我亦瞪著他,“不管這東西,能不能給你玩!首先,你要服從管教!媽媽說不能玩,就不能玩!你如果想玩,你可以跟媽媽商量!怎能動手打媽媽!”拏雲揚起高高的拳頭又是一拳砸在我腰上,“給我!”這小家夥年紀不大,力氣倒不小,疼得我岔氣了都。寧乾洲眉頭川字更深,他拍了拍懷裡的星野,“上。”星野上去,按住弟弟就揍。騎在拏雲身上打,“不準打媽媽!我說多少次了,不準打人!”兩小子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惡鬥起來。寧乾洲也不管,由著他們打。我瞧著星野拳拳紮實,往拏雲臉上砸,把拏雲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星野性子穩,出手卻不留情麵,硬生生把弟弟揍服了。我心疼壞了,下意識拉開兩小子。拏雲被打得滿地爬,哭著抱住我的腿求救,“媽媽,媽媽,哥哥打我……”“你知道錯了嗎”星野說,“昨天打嬸娘,今天打媽媽,你是壞孩子!”“我錯了。”拏雲大哭著抱住我的腿,求抱抱,“我不玩槍了,媽媽……抱抱。”我心疼地將他抱了起來,小家夥鼻子都被打流血了。我看了眼寧乾洲,他似乎習以為常,也不看我。嘉許的視線給到星野。星野美壞了,寧乾洲這種認可讚揚的眼神讓星野格外開心,似乎受到了鼓舞,開心的情緒都膨脹了出來。我說,“寧乾洲,孩子還小。彆給他們玩槍……”“那玩什麼。”他終於看向我。........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