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機場大的讓人害怕,這裡人雖多,但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神情冷漠,仿佛周圍的事物與他們毫不相乾。
這是姐姐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第一次身處如此巨大的機場。她身背一個帆布大包,左手拽著一隻大行李箱,右手牢牢牽住弟弟,緊緊的跟在同樣身背手提的父親身後。
父親雖不是第一次出國,但也是憑著僅有的兩次經驗和記憶摸索著前行。他本就小心細致,每走一段便要停下,找附近的工作人員核對方向。而趁著父親上前問路的功夫,姐姐才能稍作停留,抬頭仔細觀察這宏偉的建築。
巍峨廣闊的穹頂一望無際,大約有三四層樓高,整齊交錯的鋼製梁索牽拉著整個穹頂使其保持著拱形張力,其上錯落有致的分布著柳葉形的巨大采光天窗。穹頂下沒有一根支撐柱,加之四周落地玻璃和天窗的采光極好,所以整個空間顯得開闊明亮。隱蔽式風口精巧的排布在大廳的各個角落,在空氣循環係統的帶動下吹出略帶清涼的纖細氣流,讓人無時無刻不覺清爽自在。
大廳遠處是圓形的服務台,上方赫然高懸著一塊巨幅環形屏幕。這塊屏幕足有兩人高,直徑大約半個籃球場大小,可以讓大廳任何角落的旅客抬首間便能清楚的看到上麵的信息。
地麵上每隔一段就有幾部自助值機機器,每台機器旁都站著一個工作人員。人工值機櫃台則靠大廳右側,和上方高懸的電子指示牌一起,整齊醒目地一字排開,向前延伸望不到頭。
整個大廳裡除了巨大的中央屏幕,還有隨處可見大小各異的電子展板和屏幕,上麵滿是燈紅酒綠的廣告。然而奇妙的是,每隔一會,所有的屏幕都會滾動出現一幅公益廣告。這些公益廣告雖然樣式各異,但卻有著同樣的標語:“中國智,造全球。”
父女遠遠的就看見了自己值機櫃台的指示牌,更看見了在高懸的巨大指示牌下,一個中年女子和兩個粗壯男子的身影。
隻見中年女子神色焦急,忙碌的操作著手機,在電話、短信、語音、文字間不斷切換。她滿頭大汗,嘴裡除了不停的發語音、打電話,還抽空對著比她高出一頭多的兩名壯漢抱怨幾句,甚至撒氣一般在他們身上捶幾下。然而隨著女人手機上的消息提醒漸漸少去直至寂靜,她最終也像泄了氣一樣,一屁股坐在身邊半人高的牛仔帆布包上,抹著眼淚。
身邊兩個壯漢則如石牛一般杵在原地,神色沮喪,旁邊幾個巨大帆布包和航空行李箱擺在這二人腳下,就好像玩具一樣。
父女二人一眼便認出,這正是剛剛從旅店一起過來的母子三人。
經過了近兩天綠皮車的顛簸,半天的地鐵公交換乘,父女三人終於拖著幾件碩大的行李和疲憊不堪的身體,來到他們臨時落腳的小旅館。
這是緊鄰機場的一個村子,村民幾乎都搬了出去,整個村子經過多年衍化,變成了一個高度發達的商業綜合體。而它唯一的功能,就是為乘機的旅客提供旅程服務。久而久之,人們甚至忘記了這個村子的真名,不管是旅客還是當地人,都稱他為“機場村”。
村裡的民房幾乎都被改造成了賓館,所以不大的村子裡,居然有近百家賓館。這裡除了一些經濟型的連鎖品牌,大多數是父女三人入住的這類私人旅館。然而雖是私人旅館,但他們的服務質量卻絲毫不遜品牌酒店——每家都有免費的叫醒和接送機服務,而且店家還會關注客人的航班動態,有些有經驗的店家甚至能根據天氣情況預判哪些航班可能延誤。
村子裡除了賓館,餐飲娛樂業也高度發達。村子入口的主路上就是這一帶最大的夜市,各色小吃攤在路兩邊一字擺開。龍蝦燒烤烈火烹油,南北小吃香飄四溢,攤主們攬客叫賣各顯神通,食客們呼朋行令杯觥籌交錯。街道熙攘,燈火通宵達旦,人聲鼎沸,嘈雜徹夜不息,好一派濃鬱熱烈的市井煙火氣象!
在井字形網格的任何一條村路上,稍往暗處走一些,便是搖曳著曖昧燈光的足浴和按摩店。酒足飯飽的旅人們既然已經用熱烈的煙火安撫了自己虛浮的肉體,那麼往往都要趁天明啟程前,以世俗的紅塵再慰藉自己寂寞的靈魂。風月易縱,春宵恨短,佳人不可辜負。
三人大約下午時分到達賓館。弟弟是第一次住酒店,剛開始還興奮的在床上跳,然而洗完澡沒一會就睡著了。父女二人也是酣暢的衝淋一番,洗去了路上的塵垢,頓覺清爽。姐姐把三人換下的內衣洗了晾好,也和父親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初夏的涼風帶著遠處的煙火氣,吹著白色的紗簾在將暗的天色裡緩緩拂動,一覺醒來已是華燈初上。
姐姐撐著身體起來伸展了幾下,感覺精神漲了許多。父親已經醒來一會,在衛生間的小窗邊抽著煙,遠處夜市裡鍋鏟碰撞之聲從窗口飄進來,依稀可辯。這正是夜市開始熱鬨之時,父女倆也覺得外麵天氣舒爽,正好趁這難得的空閒出去走走,活動一下在火車上囚禁了幾日的身體,並趁此機會改善夥食——因為他們已經吃夠了方便麵、火腿腸、還有姐姐提前烙了一大包的鍋盔——儘管鍋盔真的很好吃。於是姐姐叫醒了弟弟,給他穿好衣服擦了擦臉,三人興致勃勃朝夜市走去。
弟弟剛開始還揉著眼睛一臉困倦,可轉過彎見到燈火輝煌的夜市豁然延伸到天邊,興奮的直叫了起來。他一路上看花了眼,生龍活虎上躥下跳,一會要吃這個,一會要抓那個——即便大多數東西他都是第一次見,也叫不出名字——弄得父女二人隻好牢牢牽住他,生怕他亂抓亂摸燙傷自己。
姐姐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熱鬨的夜市,感覺比鎮上的集市還要大。食物的色香味不斷的刺激著她的感官,讓她直咽口水,而麵對一路上攤主們的熱情招呼,她都是低著頭笑笑便害羞的看向彆處。
父親帶著姐弟倆走了一圈,看著孩子們的笑容,心裡也感到久違的快樂。他問姐弟倆想吃什麼,姐姐笑著說都可以,看你和弟娃兒想吃啥我就一起吃,弟弟則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圈,好像路上看到的都想吃。
此時天色漸晚,幾人也都覺得腹中饑餓。於是父親給弟弟買了一份章魚燒,給姐姐買了一份水果撈和一份麻辣燙,兩人一人一杯鮮榨果汁。他自己則從超市裡拿了一瓶三兩的小神仙。三人挑了一家看著整齊的小攤坐了下來,點了兩樣炒菜一份烤冷麵,又從隔壁的攤子上叫了些烤肉和拌涼菜,準備大快朵頤。
正坐間,隻聽得村口處人聲大作,像是吵了起來,周圍的食客和店主們也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紛紛向街頭望去。
第二節
弟弟小嘴裡塞滿了食物,滿臉油膩兩腮鼓起,津津有味咀嚼著的同時還盯著桌上的菜,時而用手抓一些塞進嘴裡,時而抱著果汁大吸一口。姐姐怕他噎住或嗆到,不敢大意,自己一邊吃一邊看著他,直到他看到弟弟停止了嘴裡的咀嚼,睜大了眼睛看向街上。她轉頭一瞥,也不由得怔住了。
隻見兩個壯漢一前一後的走著,身後各背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帆布大包,拖一個碩大的航空行李箱,而另一手的腋窩下,各橫夾著一個人。被夾著的人嘴裡嗚哩哇啦的叫罵著,吃力的揮動拳頭或擊打壯漢的身體,或掰扯壯漢的胳膊。然而他們的頑抗掙紮如蚍蜉撼樹徒勞無功,隻是讓兩個壯漢更箍緊了手臂,繼續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婦女。她背著同樣的大包,手裡的行李箱似乎在剛才的纏鬥中損壞了輪子,隻能在地上拖行。她一邊大聲叫罵一邊扯著兩個壯漢試圖阻止他們前進,甚至跳起來像猴子一樣攀在後麵這名壯漢身背的大包上,雙手勒著他的肩膀和脖子捶打撕抓。一時看去,這名壯漢身上好像背了三件行李,十分滑稽。
然而這些動作並沒有讓壯漢有絲毫減速,反而讓女人手中的行李箱遠遠落下。女人回頭看了幾眼,不得不跳下來趕回去,雙手拽著行李箱艱難的向前走。然而禍不單行,隨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行李箱的輪子終於不堪重負完全折斷,女人也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她已無力再向前趕去,索性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當街大哭起來。
然而這招卻見奇效,前麵的壯漢一號聞聲停下腳步,皺著眉頭轉回來。後麵的壯漢二號也一臉苦相跟了過來,一齊走到女人跟前。女人衝二人又嚎了兩句,他們才歎著氣放開了夾在腋下的人。
這兩個被夾著的人此時已被勒的有些缺氧,一個平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一個側靠在旁邊的椅子上大口喘著氣。
說話之間,村口閃爍著紅藍燈光,幾名警察和一群男子趕了過來,瞬時就把地上的幾人圍住。周圍的食客和攤主們這次算是趕上了好戲,紛紛拿著手機拍著,有的還探上去一看究竟。
過了半個多小時,警察扯著單子讓中年女人和兩個被夾的人簽了字,看來是調解好了,眾人這才慢慢散去。
隔壁攤位拌涼菜的小哥靠得近,看著警察走遠了,搖著頭罵了一句“這幫龜兒子”。父親聽到家鄉口音,便打著鄉談問小哥緣由。小哥聽到鄉音親切,也沒有顧忌,便把剛才聽到看到的全說給了父親。
原來這母女三人,從火車站而來,出站時公交已下班,所以隻能打出租車。而這些出租車司機拉幫結派宰客在這一帶是出名的,尤其是對來機場村過夜的旅客,更是手段新奇出招狠辣。本來二十公裡不到的大直路,你要不給五十公裡的錢,是無論如何到不了村裡的。
“哪個能多這麼多噻?繞這麼多路,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嘛,可以投訴的噻!”父親疑惑的問道。
小哥搖著頭苦笑了一下,“哪個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人家都是有組織有計劃的嘛!隨便繞路肯定不得行的嗦。”
“那咋個?難道還強買強賣噻?光天化日莫得法律了嗎?”父親掏出一根煙遞給小哥,自己也點上一根,順手把火遞向小哥。
小哥點點頭,低頭引燃了煙繼續說道:“你看從火車站過來是一條大直路對不對?”父親點點頭。
“但是中間有一段,是鄉下的土路,而且多少年了一直修不好,反反複複施工,拆了又建,建了又拆,為啥子?”父親搖搖頭。
“就是為了讓他們繞路的嘛!”小哥一彎腰狠狠說道。
原來出租車公司老板背景深厚,不僅掌握著本地幾乎所有的出租車資源,和當地部門更是深有交通。於是兩下勾結,當地部門可以借修路申請建設經費不說,更能獲得來自出租車公司的巨額輸送,因此這段土路才會頻繁翻修。
每當翻修時,十有八九是要封路的,出租車司機肯定知道,隻不過他們裝糊塗罷了。要知道,從火車站開始就走彆的路,顯然繞不了這麼遠,而隻有從土路這裡折返,才能跑出一倍多的路程。而且更惡劣的是,這些司機已經形成了團夥,仗著背後勢力撐腰,在沒有施工的時候,也會明目張膽的冒充施工隊封路。每當有司機從火車站載到乘客,他們就會發信號給團夥成員,守在土路那裡的人便假模假樣放下路障,穿上反光背心,然後大搖大擺指揮車輛繞行。
對於這類事情引起的投訴和糾紛,當地部門自然是心知肚明,但處理起來則是推三阻四虛與委蛇。而被宰的客人幾乎都是外地人,真追究起來,異地操作手續繁瑣不說,還耗費精力甚巨,時間久了也隻得放下,自認倒黴。
但這次遇到個愣頭青哦,小哥叼著煙熟練的伴著涼菜說道。應該是他們自己人沒配合好,被車上的兩個人看到前麵有個出租車過去了,也非要司機開過去。司機哪裡肯,最後還是繞路。結果到了村口,人家就不給錢。那司機攔住兩人不放,還把旁邊吃飯的同夥叫來一個,結果就被人像掰玉米一樣夾起耍上了。
“叫老子說啊,這些龜兒子,就應該有人治他們一下!這些人真的是,壞逑的很,就日你媽曉得欺負外地人,老子剛來的時候也被坑過。”
“那最後警察咋個處理的噻?”父親問。
“哼,能咋個處理?”小哥冷笑著說,“這幫龜兒子都是穿一條褲子的,警察日你媽兩下糊弄,說兩個男的先動的手。旁邊那麼多來的司機也都圍上去跟著幫腔,說公了就回去做筆錄,調監控,醫院驗傷,等結果認定了才能走,那日你媽要一個月都不止嗦,還坐個啥子飛機哦。”
“那私了嘞?”父親踩滅了香煙。
“兩個龜兒子司機,一人張口要五千,日你媽龜兒子,想錢想瘋了噻。最後莫得辦法,一人給了四千。”小哥吐出一口煙,歎著氣搖搖頭道:“兩個大男人,遇到這種事,真是窩囊……”
小哥正要往下說,隻覺得一個陰影投了下來,仰頭一看,正是剛才走在前麵的壯漢一號。小哥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急忙吐出嘴裡的煙頭,低頭用肩膀擦了一下嘴角然後哈腰笑著說:“大哥來了嗦,吃點啥子?正宗樂山涼拌菜,麻辣鮮香,豬頭肉,夫妻肺片,味道絕對要得!”
壯漢麵無表情,隻是要了一些腐竹魔芋之類的素菜,和五份炒麵一起拎著便回去了。臨走時涼菜小哥還給他的素菜裡加了幾片豬頭肉,笑著說讓他嘗嘗,好吃等哈兒再來。
第三節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店家就來敲門叫醒了一家人。機場村距離航站樓隻有十幾分鐘車程,所以姐姐領著弟弟出去吃了早飯,又給父親帶回來一份。而回來時,她看到父親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等在了一樓大堂,同樣等在這裡的,還有昨晚看到的母子三人,和他們的六件幾乎要塞滿整個大堂的碩大行李。
父親接過早飯剛要吃,一輛小麵包已經風塵仆仆的停在了外麵。店主下來熱情的招呼大家上車,還幫忙搬東西。但他沒想到的是,儘管已經用上全力,眼前這個破了一角,密密麻麻纏著膠帶的行李箱依然紋絲不動,反而讓他整個人扯在那裡像個想要拉動地球的螃蟹。
兩個壯漢聞言起身準備上車,其中一人一邊向外走去,一邊順手就把店主手中的箱子提溜起來,甩進了麵包車裡。店主看著壯漢的背影,甩著手情不自禁的讚歎道:“歪,太歪咧!”
父親裝起早飯,說等一會進去機場了再吃,然而發現巨大的箱子和母子三人早已把小麵包塞了個滿,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上不去了。
坐在裡麵的兄弟倆依舊麵無表情,隻有外麵的中年女人對父親訕笑著說:“大叔,真不好意思,我們行李多,幫幫忙,嘿嘿。”
店主看了趕忙陪笑,操著關中普通話說,不要急不要急,車咱有的是,就算借都給你借來了,我兒子還有一輛,馬上就來,你們先坐一會,時間來得及,沒問題放心。說著把鑰匙扔給前台小弟,讓他帶著母子三人先走,隨後打了個電話,讓兒子送車來。
然而過了有一刻鐘,車還遲遲不來,父親顯然等的有些著急了,又催問店主。店主自己也有些著急,重新撥通電話,正響鈴間,又一輛小麵包一個急刹滑了過來,險些撞上門口的台階。
店主兒子從車上下來,滿身酒氣睡眼惺忪頭發蓬亂,一副宿醉後剛從床上爬出來的樣子。
店主怒從心頭起,上去衝他後頸就是一巴掌,“你慫獅子能乾點撒!昨兒晚上給你說的好好兒地,讓你早些睡,今兒一天都是接送的,你又乾撒去了?就知道吊兒郎當,不是打個爛慫遊戲就是跟上幾個爛慫喝酒,我把你……”店主揚起手又要打,但是想起了後麵的父女三人,生生又把胳膊放了下去。他恨鐵不成鋼,惡狠狠的從兒子手裡搶過鑰匙,喝斥一聲:“店裡看著!”隨後便帶著父親三人上了車。
航站樓裡,父女倆又看到了母子三人。女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繼續撥打著電話,甚至沒注意到父女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
值機櫃台的工作人員換崗交接,下崗的人給接崗的男子囑咐了幾句,正好被辦理值機的父女聽到。原來母子三人的行李全部尺寸超限,都得托運。而這幾件行李又嚴重超重,運費甚至超過了飛機票價,女人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便在一旁打電話想辦法。
父親聽後默然不語,倒是姐姐問了一句剛來的櫃員,他們也是去日本的嗎?
櫃台後的男人擺弄著手中的證件,隻對著姐姐翻了下眼皮,然後冷冷的說了句:“這一排全部都是我們航司的值機櫃台。”隨後便把護照遞還給了姐姐。
父女三人值機順利,拿著票循安檢方向走去。再次路過母女三人身邊時,女人依舊抹著眼淚,電話放在耳邊等待那頭接通。她抬頭間和父女二人眼神交錯,臉上滿是失望和焦急。
父親拉了拉姐姐,等稍微走遠後,才歎著氣自言自語道,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啊。
姐姐也沉默了一晌,然後悠悠的說,曉不得差了多少錢,飛機票還退得退不得。
不知為什麼,父親突然想起了他不在身邊時,姐姐獨自照顧老人和弟弟,最後伶仃一人處理老人後事的情景,心裡頓時生出許多憐憫。他停下腳步,又回頭看看遠處的母子三人,再抬手看看時間,嘴裡喃喃的說了一句“救急不救窮噻……”
他歎了口氣,然後看向姐姐說,要麼過去問一哈?要是真的能幫到就幫一把,三個大人要不是真沒得辦法,也要不得哭成這個樣子嗦。
姐姐笑著點點頭,眼裡滿是熱情。
“大姐,你們是去哪兒的噻?”
女人絲毫沒有注意到父女三人又折返了過來,她驚訝的回過頭,擦擦眼淚說:“我們是去日本的,大叔。”
“是千代嗦?”父親拿出護照裡夾著的機票,在上麵找了一會,指著航班號問,是這個飛機的嗎?女人也拿出手機,翻開裡麵的短信,果然是同一班航班。
父親接著問:“你們是過去打工的嗎,咋沒個人領到你們嗦?”
女人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愁色頓減,趕忙說:“大叔,我是帶著兩個兒子去找我老公的,他在那邊好幾年了。我們這次一起過去,到了那邊我老公就接上我們了。”她緊接著又指了指身邊的幾個大行李說,“我們網上查的一人能帶兩個行李,誰知道還限大小,還限重量,超重還這麼貴,正好身上錢不夠了……”
父親聽到這略加思索說,大姐,你箱子裡的東西要是不貴重,找個地方寄存了嗦,以後托人再來拿也要得嘛。
女人聽了歎了口氣:“大哥,不瞞你說,老家沒人了,都死光了。我們這一次出來,也是準備就不回去了,跟著工程走。老家村裡的房子也就扔著去吧,但是就這點帶出來的家當,實在是扔不下啊!”
父親再次想起了剛剛離去的父母,內心攪動,沉默著點了點頭。“那個,大姐,你男人,娃兒們的爸爸,也是在千代島上做工程的噻?”
女人眼睛一亮說:“大叔你也是在那邊乾的嗎?哎呀我那個男人怕是昨晚上又乾夜班,現在睡著了,要麼就是在工地聽不見手機響。我一直給他打電話,想讓他打點錢過來,就是不接,可愁死我了,耽誤了飛機可咋辦呀……”說著女人看看手機,又指著兩個兒子狠狠說:“就是這兩個熊玩意兒昨天晚上給我惹的事,要不是昨天晚上給人家賠了那麼些錢,也不至於現在沒錢!”女人說著竟然哽咽著再次流淚。兩個壯漢聽到後,低著頭恨不得埋進胸口去。
“大姐,那你還差好多錢嘛?”父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