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能沒有說話,聽到車夫說聲我走了,他跟上去送一步,行一個拱手禮,讓車夫出門後,他又回到房間坐在一張鋪了狗皮的類似於太師椅的長躺椅上。由於他的腳短,有一種懸空的感覺。
房間裡有幾把椅子,楊關向狗能叫聲狗氏爹爹好,便坐下來。他本來可以直接叫狗爹爹好的,覺得應該在狗字的後麵添上的一個氏字合適些,如果直接喊狗爹爹,有一種罵人的感覺,雖然並無罵人的主觀意圖,但是這麼直言不諱地叫,客觀上就存在罵人的味兒。
誰都知道,狗是犯賤的動物,以狗為姓,直呼狗姓的後生、年輕人倒可能,直呼年長者就不妥。因此,很懂禮數的楊關就喊狗氏爹爹,彆看僅僅著了一個“氏”字,它既淡化了客觀上“罵人”的味兒,又強調了主觀上尊重人的意思。
當狗大正要坐下來時,狗能示意他把房門關上,說有一件事兒要當著親家的麵商量。楊關也感覺把房門關上好,因為兩個親家關在屋裡是一家人,所說的事兒最開始無論好歹,不宜外揚。
楊家務一雙眼睛在這好客齋裡不停地打量,最後把目光落在一麵牆上,上麵貼了一張裱得挺精致的條幅: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看著,有些激動地發出感慨,親家,這個條幅寫得好哦。
條幅寫得當然好,更好的是上麵的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孟子·離婁上》中的句子,我常以這句話來警示自己,生怕我狗家無後哦,對不起列祖列宗嘍!狗能說著,緊繃著臉,看得出他心裡有些不快。
我恭賀親家,你有兩個孫子,不但有後,而且還人丁興旺,你算為祖上儘到孝道了哦!可是我就不行哦!楊家務說完羨慕狗能的話,又當著他自責。
親家,你今天提到這個問題來了,我正想與你扯這個事。狗能邊說邊做手勢。
扯什麼?楊家務一時還沒有全部領會狗能的意思。
就扯你讓我孫子狗大入贅你們楊家的事。狗能一語中的。
你有兩個孫子,一個留在狗家傳宗接代,一個做我楊家倒插門的女婿,也能讓我們楊家香火相傳,這不是兩全齊美的事嗎?親家,你好像不是蠻高興,說說,是不是我楊家務有什麼不對?楊家務句句點穴,講到節點上。
親家,你有所不知,我是有兩個孫子,你也知道。狗能手指坐著的狗大接道:
就這個孫子還算可以,但隻能說是可以,與其他正常人家的後代相比,還有區彆,我們狗家你是看到的,都是侏儒人,比殘疾還殘疾,我年輕時難以找到媳婦,兒子年輕時也難以找到媳婦,現在孫子成年了,找媳婦也難,幸蒙你們楊府看得上我狗大這個孫子而結為親家,這本是喜事哦,可是我狗能這個當爺爺的卻喜不起來。
楊關忽然插話,狗氏爺爺,你們兩家結為親家,應該喜哦。狗能伸出雙手朝下輕輕一壓,示意楊關止言,他繼續講,我為什麼喜不起來呢?就是擔心在我這代失傳,對不起列祖列宗。
趴在被褥上的楊家務不自在地問,親家,此話怎講?狗能話音放低,語意沉重,親家,我也不瞞你說,我確有兩個孫子,照說按你想象的所言,一個做你倒插門的女婿,為你楊家生子育後,一個留在狗家娶媳生子育後,是兩全齊美的事,可是親家,你想到沒有?這隻美了你們楊家,卻美不了我們狗家。
你可知道,我的小孫子狗小不但是個侏儒人,還是個聾啞人,世間不幸的事好像讓他一個人背了。你再想一想,一個侏儒人要娶媳婦已經很難,再加上他還是一個聾啞人,等於說狗小是一個雙殘疾人,這樣他要娶到媳女就更加不容易了。
我們狗家也不指望他能娶到媳婦,他娶不到媳婦傳宗接代的事就泡湯了,所以說,我們狗家讓稍微強一點的孫子狗大做你楊家的上門女婿隻能美了你們楊家,美不了我們狗家。
爺爺,你不要這麼講。你說些其它話題吧!坐在好客齋,應說些好客的客氣話。狗大衝著狗能講。
親家,我所說的這些話,如有不妥之處,還請包涵。不過我講的都是實實在在的情況。狗能這麼說,聽起來客套,卻是一種無奈的客套。
楊家務一聽,心裡老大不舒服,他抬起頭盯著狗能講,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楊家不該要你的孫子狗大入贅我們楊家,這樣會影響你們狗家傳宗接代,雖然你們狗家還有一個小孫子,但是他是一個雙殘疾人娶不到媳婦。
基本是這個意思。狗能掏出手巾擦汗,尤其是擦拭他鼻尖上沁出的一些汗珠。也許是這間關上房門又擺了一大盆木炭火燒得正旺的房子裡過於暖和,讓他身上發熱而出汗的。
楊家務愀色作色,望著狗大講,狗大,我們楊家不勉強你做上門女婿,但是你要把我女兒娶到狗家來,我是不同意的,除非我死了。
說到這裡,他又對楊關說,楊關,你一向讓那車夫備一輛馬車送我回家去,我不想在這裡呆了。隨即,他把身子伏得更低,欲爬出鋪了褥子的草墊。楊關躬下身子一把按住他,好言相勸,楊大伯,冷靜點,冷靜點。
狗大急了,雙膝跪在狗能麵前,爺爺,你勸一勸他。這件事如果搞砸了,彆怪孫子又去跳河。狗能一聽急了,麻利從長長的躺椅上下來,蹲下身子擋在楊家務麵前勸道,親家,我說的話多有冒犯,就當我沒有講一樣,請你原諒。
楊家務不再爬行,卻還強著說,我雖然沒有子嗣,但是我不勉強你們的孫子入贅楊家,要是你孫子跳河,可與我楊家無關。
楊大伯,彆說這種話。楊關皺一皺眉,目光朝楊家務和狗能這兩位老人打量著,接道,你們都聽我的,好不好,我想一個辦法,讓你們狗氏楊氏兩家兩全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