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龔主權的女兒龔琚子端著放了兩杯茶的木質茶盤走過來,來到史大板麵前客氣地說,請客人用茶。史大板指著殷滿願對她講,先給殷知縣用茶。龔琚子乖巧地說,殷知縣,請用茶。
殷滿願伸手從茶盤裡取茶,眼睛卻色迷迷地看著龔琚子。她小巧的身段,瓜子型的臉蛋,水汪汪的眼睛裡閃著清澈無邪的光芒;一對烏黑的辮子垂在背後,兩隻白色的小兔藏在胸前,活脫脫一個成熟的少女。忽然,殷滿願拿茶杯的手有些發抖,一杯茶水“啵”地潑在地上。他尷尬地說,唉,對不起!
龔琚子抿嘴一笑,低垂著頭。龔主權連忙吩咐女兒再去篩茶。殷滿願起身說,不用。又對史大板講,我們走吧!龔主權做個伸手攔阻的姿勢,說你們是縣衙的貴客,好不容易來,就在我家吃了午飯再走吧!
不必客氣,下次再來。殷滿願這麼說,又望一眼正蹲下身子撿起那隻茶杯的龔琚子,便啟步徑直往屋外走去。史大板跟在後麵,心裡暗想:你不是要等到看我爹把角豬牽來和龔主權家的母豬配種嗎?怎麼不看就走?
此刻,呂虎的鬼靈才趕到龔主權家門口,卻發現殷滿願和史大板剛剛出來,均躍上馬背,策馬上路,他又掉頭跟蹤而去。
黑無常把馬菱香和她兒子的亡靈領到了地府鬼判殿竟自離去。判官查明馬菱香和她兒子的死因,又看見她左眼瞼那個難看死了的腫皰,一張原本俊俏的臉都被擠壓變形了。
他冷冷地一笑,然後問道,罪魂馬菱香,知道你為什麼變得這麼醜陋嗎?馬菱香哭泣著點頭,略一抬頭就講,是我的前丈呂虎害了我。
判官說,你水性楊花、不守婦道、見異思遷、人儘可夫,才自食其果,獲此報應。你死於非命屬於枉死,枉死的亡靈一律押解枉死城。你還有什麼話可講嗎?
馬菱香哭泣著說,我那樣做,都是身不由己,沒有一次是我主動勾引男人,都是男人勾引我,我死得冤呀!判官厲聲道,你還配喊出一個“冤”字?馬菱香拉著她兒子一齊跪下,請求判官暫緩將她關押枉死城,她要向溺死她的狗官殷滿願報了仇之後,再到枉死城服刑。
判官說,你不必找他報仇索命,報仇索命的事兒,你前夫呂虎的鬼靈自然會完成。馬菱香問,那麼他現在怎麼還活得好好的?判官把官袍輕輕一拂,說什麼事都有一個過程,殷滿願福報尚未耗儘,呂虎的鬼靈現在日夜跟蹤他,他若再次犯罪造孽,恐怕死得比你還慘。
馬菱香憤憤不平地說,那狗官喜歡我時,把我捧為掌上明珠;嫌棄我時,就把我按在月亮河裡淹死。他蛇蠍心腸,罪大惡極,難道不足以耗儘他的福報嗎?判官冷冷地一笑,解釋道,這裡麵有一個原因,殷滿願哄你出來,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弄死你是實,也有罪,問題是你也不是一個好人,你也該死!假如無故弄死一個好人,那麼罪過就會更重些,就有可能把原有的福報消耗罄儘而死有餘辜。
判官示意跪著的馬菱香母子站起來,由兩個陰差分彆領著馬菱香母子走出鬼判殿,繼而分開。馬菱香在押進枉死城之前,經過望鄉台,站在台上她眼淚唰唰而下。
她看見月亮河裡浮出自己的屍體,有人報知衙門內裡的狗官殷滿願,他假裝悲哀,著一身縞素前去治喪舉哀,卻對人說,馬菱香是因為左眼瞼上長砣治不好,自悲,就跳河自殺了。對於她的父母,殷滿願明裡拿些銀兩安撫他們,實則是要打消他們對女兒死因的猜疑。僅此,馬菱香越發覺得自己死得冤。
從望鄉台上下來,馬菱香雙膝跪在押解她的陰差麵前磕頭,繼而抬起頭說,陰差官,求你辦一件事。陰差說,我能辦啥事?我的事就是押送你到枉死城去。馬菱香不停地搖頭,說你能辦。陰差說,我能辦,你就說吧!
馬菱香說,我是罪魂,不能找狗官殷滿願報仇,可我的兒子該不是罪魂吧?他應該可以找他的爹報仇。拜托你去跟我兒子說一說。
陰差為難地說,你兒子是無罪嬰靈,現在另一位陰差可能把他帶往轉輪王殿領投生帖轉世投生去了。再說,判官不是說過,你的前夫呂虎遲早會收拾惡貫滿盈的狗官殷滿願,你就不必操心了。
馬菱香固執地講,我想在狗官殷滿願未死之前,也變個什麼毒素寄生在他身上讓他致病,狠狠地折磨他,讓活著的他生不如死。當然我若是被關進枉死城沒法出來,也就害不到他,你就讓我兒子的陰靈去害他吧!
陰差說,就算我答應幫你追上你兒子,讓他按你的意思辦,還不知他願意不願意呢?馬菱香說,他也恨他爹,一定會辦。陰差又說,就算他願意按你的意思辦,可是冥府有個規定,鬼靈到陽間去找仇人報仇,也就是害人吧,也必須領取冥旨。如果冥府不頒發冥旨,是不能隨便去害人的。馬菱香再向陰差磕幾個響頭,又接著講,也拜請你幫我兒懇求判官頒發一個冥旨。她伸手蒙住左眼瞼那個腫皰,嵌著淚星的右眼卻睜得大大的看著陰差。陰差頓生惻隱之心,便說,就衝著你磕了幾個響頭,我按你的意思試一試。
那些天,殷滿願把馬菱香的遺體入殮送上山下葬後,還沒有到末七,他就打算再娶新媳。其實已經有了目標,就是那次到龔家畈村龔主權家看角豬配種未成,卻瞅見他的女兒龔琚子頗有一番顏色,便想打她的主意。
那次,殷滿願在縣衙升堂斷完一樁案後,就叫住史大板,與他耳語幾句。
殷知縣讓他辦事,哪能推辭?他立馬跟著殷知縣進入其在縣衙的家宅,接過殷知縣從大缸裡取出的一袋白花花的銀子,然後竟自出門,騎上馬迅速出城,得得地趕回史家莊自家大門前。
父親史碩雲見他從馬背上下來,問道,你回來有什麼事?他拎著嗬嗬響的袋子,神秘兮兮地說,爹,我本來不該回家的,應該直接到龔家畈村龔主權家裡去。
這讓史碩雲聽得莫名其妙,你找他有什麼事?他又沒有犯法。史大板說,我不是來抓人,彆看我今天穿著衙門裡的捕快製服沒有換下來,我是來給殷知縣辦一件私事。史碩雲說,進屋坐著說,看能辦不能辦?史大板一抹額汗,進屋坐定,把手裡拎著的袋子一搖,發動錚錚的響聲。史碩雲聽出是銀子的響聲,高興地湊近兒子問,這是哪裡來的?
史大板說,是殷知縣給的。史碩雲粗黑的眉毛都笑成一朵花了,他又問,是給我們家的?史大板搖頭說,這是殷知縣委托我送到龔主權家去的。
史碩雲心裡一涼,頗感奇怪,又盯著他問,什麼?史大板就把話挑明,殷知縣的二老婆最近不是淹死了麼?他跟大老婆關係不好,委托我做紅娘,還備了這袋銀子,要我到龔主權家說親,指望娶他的女兒龔琚子做小妾。史碩雲說,哦!是這樣,應該沒有問題吧!殷知縣有權有勢,人家都高攀不上,他看中了龔主權的女兒龔琚子,可以說是龔主權家走了狗屎運。龔主權夫婦沒有不同意的。史大板麵有難色地講,可我從未說過媒,開不了口。史碩雲一笑,叫來正在走廊上掃地的他娘韋玉珍。韋玉珍手裡還拿著掃帚,她眉毛粗黑,也像掃帚,她若朝你一望,仿佛足以清除你內心垃圾般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