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並未離去的又未顯形的李瑜望著焚化的董牌的照片和自己的畫像一一變成了陰相。她拾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掛於胸前的坤包,也不再跟隨董牌了,一陣似風的來到錦瑟城裡的城隍廟,找到城隍。
從坤包裡將兩張陰相掏出來呈上,說城隍爺,馬鞍山有一個叫董牌的青年,他救過我的命,我無以為報,現打算以身相許,與他結為夫婦一世,殷勤服侍,懇求恩準。
城隍接了這一男一女的兩張陰相,看了幾眼,又見李瑜跪在麵前磕頭,便說,鯉魚精,你雖然修練成人身,但與人間血肉之軀的男子結為連理,總是有些勉強。
勉強,我也願意。李瑜抬頭講道。
那也不行。端坐在殿堂之上的城隍說著,又見李瑜繼續磕頭,便說,你把頭磕破了也不行。李瑜便停止了磕頭,求道,城隍爺,可憐可憐我這個水族的女子吧!董牌有恩於我,我現時不報,更待何時?
好吧!我答應你。城隍鬆口了,立馬又正色道,不過,現在不能跟你辦,既然馬鞍山的青年董牌願意娶你為妻,這麼重要的事,你和他乾嗎不一塊兒來?就算人間民政部門打結婚證,也是男女雙方都到堂,你怎麼一個人來?這絕對不行。
我考慮就算我把董兄帶來了,他也看不到你,帶來又有什麼作用?所以我隻把我們兩個的陰相一起拿來,交給你辦理結婚登記證。李瑜把跳到襟前的修長的辮子朝腦後一甩,認真地解釋。
僅僅憑兩張陰相不行。你說董牌看不見我的陰貌,但是來到這裡,他可以看見我被世人修造而立在廟裡的塑像哇!他拜我的塑像,說什麼話,我都能夠看見聽到。城隍講得頭頭是道。
好,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上午,我攜董牌來這裡,望城隍爺玉成我們的好事。李瑜一陣激動,給站在城隍左右的兩個侍衛也各磕了一個響頭。
傍晚,披著夕陽餘暉剛剛進屋的董牌,耳邊又響起了李瑜的聲音,董兄,明天上午跟我一起到城隍廟去辦理結婚登記手續好不好?
好喔,隻要你能夠顯形,真的像畫匠畫的姑娘一樣那麼漂亮,我當然願意去。董牌表態之後,又對她說,李瑜妹妹,我不明白,其實今天畫匠給你畫相,你不必把你的長相對我說那麼清楚。我想,反正我和畫匠都看不見你,我隨便說,畫匠隨便畫都沒有問題。
有問題,你和畫匠都是肉眼凡胎,看不見我,無所謂。可是城隍爺,是一方神明,他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我,如果那張我的畫相,畫得不像我,辦理陰婚手續,城隍那一關就過不了。
第二天早晨,深山寺廟中的老僧正敲著木魚與其他年輕的僧尼一起課經,偶爾抬頭,發現課經堂外的廟場上有一個青年挑一擔乾柴歇著,像是等人。
老僧便停下來,讓身邊的一位僧人接替他敲打木魚。他走出課經堂,一看那青年麵熟,是上次來過的董牌,便想問點什麼,未料董牌很禮貌地迎上道,師父,感謝你,我聽了你的話,作了布施,現在過上了好日子。
老僧合掌念一聲阿彌陀佛,說施主,你不必謝老衲,要謝就謝佛菩薩,也許是佛菩薩加持你作了布施,得了好報。
董牌微笑著說,師父,你就是佛菩佛。老僧說,哪裡?哪裡?老衲雖然在修行,哪有佛菩薩那麼殊勝的境界?唉,老衲問你布施了什麼?咋這麼快就得到善報?
董牌便將他買一條鯉魚放生環城河之後,鯉魚為了報救命之恩,便變成漂亮姑娘悄悄降臨他家給他動炊煮飯以及還要嫁給他的情況一一備細述說。
老僧一聽,並未恭賀,而是愀然作色,厲聲說,施主,你遇到麻煩了,那鯉魚精所謂的報恩是在害你呀!你更不能娶她為妻,果真讓她與你朝夕相伴,你身上的陽氣將被吸儘,最終魂魄失散,你會亡命的。
董牌不以為然。他說,師父,你說得那麼危言聳聽,我倒覺得李瑜妹妹沒有害我,而是在幫我。老僧睜大眼睛勸道,施主,你執迷不悟,可能被蠱惑了,我遲早要把那鯉魚精收了的。
董牌有些惶惑地講,師父,彆說得那麼難聽。為了感謝你,我特地挑一擔乾柴送到廟裡。言畢轉身就走,老僧追上幾步,又重複著那句話,施主,你被蠱惑了,我遲早要把那鯉魚精收了的。
當天上午,從寺廟出來的董牌老大不高興。他不太相信老僧說的話,心裡仍對悄然給他做飯的李瑜妹妹充滿感恩,所以還是聽她的。董牌回家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就出門直奔遠處雲山霧海中的錦瑟城,快中午的時候才到城隍廟。
他買了些水果之類的供品供在城隍塑像前的香案上,跪拜再三,未能顯形一直跟著他的李瑜就在他耳邊悄聲教他說些好聽的話,他唯唯諾諾,城隍聽了很高興。當然,他看不見城隍。
一會兒,李瑜現出了靚麗的形體:頭上紮一對烏黑修長的辮梢,身上穿一襲水紅的裙子,瓜子臉上現出一對圓圓的酒窩,蒜頭鼻狀如拱蠡,臥蠶眉下泊著兩汪清亮如湖水的眼睛,美到了極致。董牌在心裡說:這比那張他焚燒了的李瑜妹妹的畫相更加好看。
他尚未緩過神來,李瑜就笑意盈盈地拉起仍跪在蒲團上的他說,我現在可以改口叫你董郎了,剛才城隍爺讓廟裡主管陰婚的職事給我們辦理了結婚證書,我們可以回到你的老家馬鞍山好好做夫妻了。
董牌喜不自勝地看著像拿東西一樣正抬起手來的李瑜問,娘子,我為什麼看不到你手裡拿著的結婚證書?李瑜說,這是陰書,你是陽人哪能看得見?我告訴你就行了。董牌手牽李瑜滿麵春風地說,也罷,也罷。娘子把結婚證書保管好就行了。
夫妻倆說說笑笑出了城隍廟,繼而出了錦瑟城,太陽銜山之際,才到馬鞍山董牌的屋前。董牌正在開鎖之際,站在他身後的李瑜撩起水紅裙子的一角,不經意間,將那隻手在董牌麵前一抖,就是一張紅紙。董牌發愣地看著她。
李瑜說,你不知道這張紅紙的用途吧!你看我怎麼著。董牌一時還沒有反映過來,奓嘴之際卻沒有吐出一個詞兒來。
隻見李瑜進屋從抽屜中拿出一把剪刀,諳熟地剪出一個字兒來,到底是個麼字?董牌暫時還看不清楚。
當李瑜把那字兒用糨糊貼在大門上時,才看清楚是一個碩大的喜字。他立馬拊掌喝彩,稱讚娘子真行!真細致。李瑜說,董郎,結婚當然要貼個喜字,營造氣氛嘍!就在這時,李瑜眉毛一皺,做出難受的臉色,手一揚,把剛張貼上的喜字一隻角絆破了,並且帶起了一綹兒,像疾風吹刮得要落未落的秋日裡的楓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