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南梓聲音哽咽著“嗯”一聲,然後斷斷續續地講出他數月前用柴刀將正在與母狗配種的公狗的狗鞭割斷,致使那兩條狗相繼喪命的奇葩經過。道士再問,你弄死狗也不過兩條,怎麼剛才狗靈附體說你弄死了8條?
葛南梓一愣怔,繼而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話,彆人都沒有聽懂,隻有他妻子聽懂了,並且作出解釋,那條死去的母狗肚子裡有6隻狗仔都隨著一起喪命了。
看到葛南梓把歪著的頭微微點了一下,大家都認同這種解釋。
忽然,葛南梓又試著坐起來,卻坐不起來,妻子便攙扶著他勉強坐起來了。他又一陣哽咽,然後從咽喉裡清晰地跑出一句話——我奉勸世人今後千萬不要像我一樣做那種坑害畜生的缺德事!話音甫落,眼睛一閉,就落氣了。
旁人說,他剛才都能講話的,怎麼眨眼就走了。
道士說,這是回光返照。
此刻,屋外銜山的夕陽正從窗戶裡透進餘輝一點點,照在妻子噙淚的臉上,殷紅如血。
聽完這個故事的中年男子,還是不太相信,他獨自到東吳縣盤河鎮下屋村四組找村民打聽,有沒有一個叫葛南梓的人?
村民說,有,他走了幾年,現在他的墳包都長了尺把高的草。中年男子是一個很較真的人,他找到葛南梓的妻子,假說自己是葛南梓的朋友,不知道葛南梓作古了,就要葛南梓的妻子帶路,他要到葛南梓的墳前燒香拜祭,其實他的目的是要目睹葛南梓的墳包,以親自驗證施在田所說的這件事是真是假。
中年男子隨葛南梓的妻子來到後山葛南梓的墳前,上麵的確長了尺許長的野草。
他燒香跪拜之後,就在葛南梓的墳上拔草,嘴裡說,葛兄啦,葛兄,你用那種殘酷的方式弄死了狗,狗靈要了你的命,太不值了。因為這件事,我有些恐慌,我是潛山縣的狗販子牛二,幾乎天天開著農用車幫助狗肉販子拉狗肉賣。我這樣做,有沒有罪過呢?墳包裡的葛南梓當然不會回答。
山風在吹刮,發出淅淅瀝瀝的響聲,這片墳塋卻顯得越發寂靜。葛南梓的妻子卻搭上話茬,不會的,你沒有親自殺狗,隻是給狗販子運狗肉賣,狗靈不會怪罪你。
我算是幫凶,狗靈怎麼不會怪罪我?牛二自責地反問。
就算怪罪你,也不至於讓你身染沉屙,置你於死地。葛南梓的妻子說出自己的想法。
但願如此。牛二說過這話,如釋重負似的感到輕鬆。
自此,牛二回到老家不想給狗肉販子運狗肉賣了,因為他相信狗死後,還有狗靈,狗靈不會死,擔心狗靈會報複他。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他那古稀之年身體依然健旺的父親牛太興,卻遭到反對。牛太興自稱是個不信邪的人,他說他年輕時販牛賣,還殺牛無數,不是平安無事嗎?
聽父親說起殺牛,牛二印象最深。他親眼目睹父親殺牛,不,不是拿刀殺牛。如果是讓人幫忙,把牛五花大綁,放倒在地,然後拿刀割斷其喉管,放血,牛很快就會死去,再痛苦也隻是一會兒,就嗚呼哀哉了。
可是父親把牛搞死,從不要人幫忙。他個子高,力氣大,往往趁牛不經意間,將藏在屁股後麵的斧子,陡然舉起來,凝聚粗碩的力氣,“嘭咚”一聲砸在牛的額頭上,接著又來一砸、二砸,不到三砸,負痛的牛就會支持不住了,而倒地蹦生。
一會兒,就不動了,並且死不瞑目地好像記仇似的盯著下死手令它斃命的父親看。父親也看它,看它滿腦殼的汙血橫流,他的斧子也沾滿了血。
這個時候,有好事者攏來看熱鬨,會對父親揶揄道,太興叔,你真厲害,幾斧頭就把牛劈死了。
不是劈死的,是敲死的。拿著斧子未放的父親這麼說,讓人感覺他好像還未止住殺癮似的,隻見他將斧子浸血的當頭在地上一擦,就現出砧板一樣鐵青而鋥亮的部分讓人看。
他還解釋,如果用斧刃劈牛,牛也必死無疑。問題是容易損壞牛的皮張,我用斧子當頭把牛敲死,就不會損壞皮張,那樣牛皮加工了也能賣個好價錢。
在牛二的印象中,父親下得手,可以說很毒辣,現實得很殘酷。他發了脾氣,是不計後果的。
記得兒時,牛二耍淘氣,父親生氣了,就將牛二當物體搬起來,朝滿是青條石的天井裡摜。
幸虧,母親一把撕住父親,抱住牛二,才幸免於難。此後牛二在父親麵前老實多了,說一不二,不再敢“翻邪”了。他開農用車是父親要他學的,開農用車幫狗販子跑運輸,也是父親要他乾的。
現在他不想乾這營生了,又不好跟父親鬥嘴,便說,我外出打工,比乾這個事賺錢更多。父親說,你要外出打工,我不反對,你要把這個月的事乾完,人家也好付工資。
原來潛山縣城洋火鎮蜈蚣嶺村四小組一位叫史得元的老人,因老伴先他而去,走了幾年,他一人在家寂寞,就經常到城裡女兒家住,住過天,就不想住了,要回老家。
這年農曆五月初二,在女兒家住了一周的史得元說要回去過端午節,因為鄉下老家還有大兒子。女兒就依了他,把他送到車站,給錢他買車票,女兒因為太忙就先離開了。
未料,史得元老人沒有買車票,而是把買車票的錢捏在手裡,往荷包裡一桶,就離開了車站。他覺得老家離縣城就十幾裡路,何必搭車呢?步路走吧!反正沒有急事,現在是上午,又不是天快黑了,看不見路。
他慢慢地走,走了一刻鐘左右,出了城門,上了公路,靠邊,朝回家的方向繼續趲。他邊走邊想:過去從鄉下進城乃至辦完事返回,哪裡搭車哦?都是步路行,步路行,還不是空手,大都是肩挑背馱,並且道路很窄不好走,還七彎八拐的,要麼翻山越嶺,要麼過橋穿畈。
當時,我和大夥兒都過來了。現在的人大都圖輕巧,幾步路都搭車,依賴性強,容易滋生惰性,我看不習慣,還是走路好。
史得元一路上左思右想,慢慢地就能看到前麵不遠處的蜈蚣嶺村綿延起伏的山脈了。他一抬頭,真晦氣,路邊梧桐樹上,掉下一砣稀拉拉的東西,正好落在他的額頭上,一摸,是一砣鳥屎,糊得滿手都是。
嗨!他不滿地發出一聲感歎,麻利靠近路邊的水溝弄水洗淨,然後再次上路,剛走40米左右的路程,迎麵一輛農用車開來,車頭還冒著煙。他看煙之際,農用車開急了,沒有刹住,一下子把史得元撞倒在地,車才刹住。
史得元感到腰椎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爬不起來了,在地上直哼哼。開農用車的正是狗販子牛二,他剛把被殺的幾隻狗送到縣城集貿市場批售完畢轉來,未料自己的車就撞上了這麼晦氣的事。
現在牛二不容多想,立馬從車上跳下來,把躺在地上的老人扶起,但是老人站立不住,隻好抓住他的肩膀什麼的部位,騰出一隻手朝後拉起衣擺。老人轉過頭斜著眼睛,也看不見自己的腰椎部位,隻感覺腫痛。
牛二看得見,老人的腰椎腫脹得發青了。他連連說對不起,問知老人姓名、家裡住址和直係親屬情況後,又問,老人家,要不要通知你的兒女來?
你先把我送到醫院再說吧!史得元說。
可以,隻是我現在沒有錢,我還得回家帶錢。牛二講的是岔口話,他哪裡有錢帶老人上醫院看病呢?他也清楚,老人被車撞了,鄉鎮小醫院小診所都奈何不了的,必須到縣城大醫院去,到大醫院就要大筆的錢哦!他望著由自己扶住才能勉強站立的史得元直皺眉頭。
這麼說,你還要先回家?史得元問。
當然,不先回家,就這麼空手把你送到縣城醫院,會收診嗎?牛二看著滿臉皺紋的史得元說。
你做狗肉生意的,身上沒有錢?史得元與牛二有點麵熟,因為牛二隨狗販子到處販狗賣,也曾多次到過蜈蚣嶺村。了解這些,他才皺著眉反問。
沒有,還沒有結賬,都是賒賬。牛二急得額頭冒汗,邊說邊伸手托住老人腰身,想把他抱起來弄到農用車車鬥裡,拖到家裡去,與父親商量商量,能否找父親借筆錢,再把他送到縣城大醫院去就診。
你回去拿錢可以,不要開車,我就坐在你的車旁邊等你,你快去快來。史得元說出心裡的想法。
那怎麼行?靠兩隻腳走慢了。說著,力氣大的牛二硬是把老人抱起來放進車鬥裡。
見老人板著臉孔不情不願的樣子,他就撒謊說,你到我家去一趟也好,我父親懂得跌打損傷,說不定跟你摸摸捏捏,就能把你被車撞成的癆傷捏摸出來,那不就更好嗎?
我不要你父親捏摸,我要你拿錢送我到醫院去看。坐在車鬥裡的史得元態度堅決地講。
早已湊過來看熱鬨的幾個路人,聽了他們的對話,大都對老人表示同情、支持。有的說,被車撞了,不是打師能夠捏摸得好的,還是到醫院去做檢查、拍照為好。
有的幫腔,是的,打師對扭傷、跌傷得不太厲害的人捏捏摸摸,貼張膏藥,也就好了,這老人被車撞了,說不定腰椎脊骨撞骨折了,需要到醫院去打石膏,打師是沒有辦法的。
你們彆管,這老人被我的車撞了,我負責就是。牛二說過這話,也不顧老人不滿的嘀咕,就掛起檔,發動嗡嗡作響,黑煙直冒的農用車,沿著鄉間石坷垃鋪築的公路朝遠處山環水繞的牛家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