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又走過一段幽黑的曲徑,漸趨明亮,前麵是一條寬敞的街道,人頭攢頭,當然人群中還夾雜一些雞犬豕馬牛羊等禽畜,無論是人還是異類,一群群一簇簇的,都非常有秩序,不吵不鬨,循規蹈矩地往前走,仿佛要到哪裡去趕場。許婧的靈魂問司畜神這是什麼地方,他說這裡靠近了陰曹地府中的第十殿,轉輪王殿。要是人的靈魂還得經過前九殿,是禽畜的靈魂就簡單得多,直接送到這裡投生。
這會兒,上了街道,司畜神又領著它來到東麵直抵五濁世界的沃礁石外,隻見中間一條洪水滔滔的巨壑,由金橋、銀橋、玉橋、石橋、木橋連接起來,這五座橋每一座都能通達彼岸,上麵行走的雖然都人的靈體,但是也分層次,在生時德行上乘者,死後走金橋,次之走銀橋,再次之走玉橋,還次之走石橋,更次之走木橋,當然畜生死後就連走木橋的資格都沒有。許婧的靈魂看那不同質材橫空構架的五色橋梁像觀光旅遊似的覺得好玩,卻又惶恐不安。
司畜神把它交給一個當班的鬼卒便返回去了,這鬼卒性情平和,垂一截柔軟的繩子,讓許婧的靈魂——一隻大老鼠巴在上麵,由它挈著進入樓宇森森的內殿,上邊一個小閣子,頂上綴有“十殿轉輪王”五個字,顯得金碧輝煌。一個頭戴方形平頂官帽的中年漢子就坐在閣子裡,目光炯炯有神,望著來來往往的六道眾生靈體,有羊狗豬等畜類,當然人的靈體最多。許婧翹首想看個究竟,鬼卒說那中年漢子就是轉輪王,你下一世變什麼,由他旁邊坐著的那個副手審驗你的業力再確定。許婧問是哪個副手,鬼卒笑道,那張桌子兩側不是各坐了一個人麼?就是戴著圓頂帽且耷拉著一對尖耳鏈的那個。另一側沒戴帽子的禿頂人便是打手,誰要是來搗蛋,就由他懲治。許婧探頭細看他腋下藏有一個鋥亮的鉤子,猜想那可能是用於鉤砸搗蛋者的器械。
走入內殿,鬼卒隨著眾生的靈體在轉輪王辦公桌前停下,輪到許婧這隻大老鼠查驗業力了,鬼卒就談起它的來由,那副手一一記錄在案,然後呈給轉輪王過目,轉輪王說:這隻在惡趣中輪回的老鼠尚未了結孽緣,還要繼續輪回做鼠。遂取一張轉世通帖遞給鬼卒:你把它送往畜道投生變鼠吧。
許婧聽了這話,大放悲聲:我要變人不變鼠,我要變人不變鼠……
轉輪王把桌子一拍:休得無禮,你作惡多端,再變老鼠是罪有應得,變什麼怎能由得你自己?
許婧不聽,仍在殿前呼天搶地亂蹦,說它什麼也不要變了,任由轉輪王把它處死。
轉輪王朝旁邊的禿頂打手遞一個眼色,隻一瞬間,許婧便感到一股鑽心的疼痛,身子再也不能動彈,隻微微顫抖。原來它的身子已被禿頂打手用鉤子紮住了,禿頂打手說:求死求活還不由你說了算。
許婧低低地呻l著說:就是變鼠,我也不肯變老鼠哦,如若再投生變老鼠我難保自己不繼續傳播鼠疫,禍害人類。因為人類把老鼠列為四害之一,見之追打,假如我投生為鼠,又怎能不報複人類呢?
聽了這番話,那個副手向轉輪王拱手插言:大王,依我之見,不再讓這隻老鼠投生一般的老鼠,就依它一點,還是在下三途中變化。
哪麼讓它投生變什麼畜類呢?轉輪王與副手商酌。
讓它變黃鼠狼行不行?
行!轉輪王就此給鬼卒調換了一張轉世通帖。
禿頂打手便從許婧的老鼠肉裡抽出那個鉤子,血淋淋的,許婧痛得“噓唏”慘叫,鬼卒見它的趾爪無力巴住繩子了,便用手托住它走出殿門。
這時眾生的靈體很多,鬼卒擠在其中,慢慢地向左前方移動,有時候還停頓下來,許婧這隻老鼠的靈體也想看一看前麵是什麼原因發生了擁堵,便從鬼卒的手掌爬到手臂再跳上肩膀,它抬頭看,許多人的靈體都和人一樣站在一個標明孟婆亭亭子邊沿,裡麵一條漢子熟練地拎起長案上一隻大壺,篩出一碗碗茶水,遞給所有經過此處的人的靈體喝。
許婧不解地問:他們都口渴嗎?不喝行不行?
鬼卒笑道:他們不是口渴。所有死去的人,其靈體必須經過此處,必須喝,不喝就過不去。
為什麼?看來許婧要打破沙鍋紋(問)到底。
鬼卒告訴它,人都有記憶,人死了,肉體失去了,記憶沒死,就存在人的阿賴耶識中,記憶是什麼?就是情感經驗,包括對三親六眷的惦念,當然所學的知識技能,乃至人的愛恨情仇意識等等。你看這些人的靈體喝的似乎是茶,其實不是茶,是飫忘湯,也就是陽間所講的忘魂湯,喝下它,就會把陽間所記住的事兒,包括所有的喜怒哀樂恩恩怨怨都統統忘掉,這樣就可以無牽無掛,隨業力到該去的地方投生。
許婧感覺太神秘了,問這種飫忘湯是誰熬製出來的,要不要它喝。
在排隊緩行的空暇,鬼卒不緊不慢地講:飫忘湯是孟婆神用一種麻醉神經的中藥熬製出來,專門給人的靈體喝的,一般不給人之外的眾生喝,人之外的眾生主要是畜類,包括你這隻老鼠。
聽到這裡,許婧驀然從鬼卒的肩膀上爬下來,回到其掌心默默不語。鬼卒感到奇怪,問它怎麼退縮不看了,它說它看見馮透了。
馮透是何許人?鬼卒還不清楚,向旁邊的陰差打聽,才知道馮透就是許婧的冤家——許婧前世是男人,受馮透指使偷盜不慎被打死,後來變雌鼠又傳染鼠疫害死了馮透。現在馮透的靈體正在孟婆亭前領取飫忘湯飲用,之後將被發配到東土國西部一個貧困人家投生。馮透飲過飫忘湯後,臉上似乎抹去了憂鬱的影子,現出恬然之態。
鬼卒俯首對許婧說:大老鼠,不用怕了,那個馮透已經忘記了你們之間的恩怨。不過,她與你所結的惡緣,隻是被飫忘湯的藥性麻醉轉化了,到下一世,她無論變人還是投生異類,碰到了你,無論是哪個物種出現,她都可能與你發生你死我活的衝突。
許婧問可以避免嗎?
很難說哦!鬼卒心情沉重地睥視它,然後緩緩地講,隻有一個辦法避免與之發生衝突,那就是你投生為人時,用善知識充實自己的品性,然後在冤家聚首之際用善良的行為勸化她、感化她。
聽到此,許婧歎口氣,在心裡說:我淪落到畜生道中受苦,何時能夠投生人身?
那需要你連續三世不傷害任何生命。鬼卒點化它。
許婧想,這是難以辦到的哦,鼠類葷腥都食,要食就免不了傷害生命,至少會傷害比自己還要微小的生命。許婧沒有再問鬼卒,又爬到它的肩膀上去,卻看見一個男子,用繩子綁住一隻黑貓,將它的頭固定在一個鐵架上不能動彈,這貓像孩兒一樣放聲大嚎。一個婦女用筷子撬開它的嘴,孟婆亭裡的漢子端一杯飫忘湯直往它嘴裡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