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史藍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就那麼寂然死去了。他的魂魄來到陰間不再像在生時,那麼智障,已經和正常人一樣比較機靈了,隻是身上還帶著一股農藥味,這是死前誤喝打了農藥的田間臟水中毒的緣故。
現在他也清楚了,他的魂魄從一殿到九殿經過陰司正常的程序審訊,確實沒有什麼罪過,便轉至轉劫所。
冥王見他這麼年輕就魂歸陰曹,便問死因,他沒有立即回答,站在青色台階上發愣。他因回想在孽鏡台觀看自己的屍體高度腐敗而生蛆的惡臭慘景而黯然神傷。冥王當然清楚他的情緒,當他略微平靜時,冥王笑道,何必在乎那死去的屍身?隻要精神不滅就夠了。史藍聽懂了冥王的意思,哀歎道,我為人一世活得太窩囊。
你還想為人麼?冥王問他。他回答,如果還能變人,請冥王不要讓我成為一個智障的糊塗人,那樣為人也就枉為人了。
你的智障是孽障所致,怪不得任何人。冥王點化他,你下一世不會智障。史藍道,就是不智障,太窮了也不行啦!你知道嗎?我這一世活得懵裡懵懂,由於又餓又渴,才喝那打了農藥的田間水。
冥王乃地藏菩薩所任聖職,他一向慈悲,曾發願: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意思是不度儘地獄的罪魂,決不罷休。此刻,他見無罪而善根太淺的史藍可憐,便上奏天神,給再度輪回為人的史藍配兩個財神助其發家致富,安享福祿。
在遼寧北部一個村莊,有一幢四合院式房屋,這戶人家姓馬,隻有兩口人,馬大貴三十歲娶了一個從黑龍江逃荒來的媳婦。
她叫劉珍,與大貴圓房不久就懷上了,她非常勤勞,肚子挺起老高還出門到山上開荒種菜。大貴憐惜她,叫她不要做事,用多了力,莫傷了胎氣。大貴這麼說,她就真格感到肚子痛,莫不是孩子在裡麵動腳動手?她做出痛苦的樣子,身體彎曲,雙手捂住肚子,蒜頭鼻繃得很緊,臉上有點發白,無精打采地蹙著一堆蠶頭眉。
大貴看著心痛,就把她從山地上背回家,讓她仰躺式地坐在一張發黃的藤椅上。問她舒服不舒服,她說這會兒好些了。
第二天,劉珍的肚子又在痛,很厲害,看是要臨盆了。馬大貴再不能背,望著途經門口一個穿花格子衣的女人叫道,請留步。那女人驚訝地側過臉。他指一下坐在藤椅上痛苦殹唲的大肚子媳婦,那女人就明白了幾分,說我能幫什麼忙?
馬大貴懇求道,你看護嫂子一會兒,我去請接生婆。那女人笑道,還不如讓我幫你去請,接生婆就是我奶奶。
也好,馬大貴讓那女人去了,直到未時接生婆還遲遲不來。劉珍痛得渾身是汗,殹唲不止,馬大貴在怨恨那個女人,為什麼一走就泥牛入海無消息?他想攙扶著劉珍出門去找接生婆,可她這樣子沒法走動,背是不行的,她這即將臨盆的身體閃動不得。
正苦無辦法之際,門外來了一個頭戴灰黑“狗鑽洞”帽的男人,他披著一件土布長袍,裡麵鼓囊囊的不知是什麼,手裡拎著一把鍬,像是要去做農活。
馬大貴想喊住他,幫自己看護一下要生崽的婆娘,這本不應該讓男人看護的,但在此種情況下,顧不得那多。他正要喊話時,“狗鑽洞”卻朝他家門口走來,滿臉堆笑,雖有條條疊合的皺紋,卻顯得很精乾。到了門口,他將手裡的鍬一放,把土布長袍掀開,從裡麵拿出一隻箱子來,上麵有個十字架圖案。馬大貴明白了,喜滋滋地叫道,洪婆婆,您總算來了,我都急死了。
急麼事?我聽孫女兒一說,不就趕來了麼?
劉珍還在不停地殹唲,馬大貴卻走神地看著洪婆婆。洪婆婆說,看我乾什麼?我不女扮男裝,扮成個出來乾農活的老頭兒就不安全哦!馬大貴還是不明白。洪婆婆沒有急於講,她扶著大肚子劉珍進臥室,讓馬大貴關了門,進來照看就要落生的媳婦,才說出令他驚訝憤慨的事來。
前些天,一個倭寇到她家來,說她是接生婆,要她交出嬰兒,問交出嬰兒乾什麼?倭寇說嬰兒肉嫩,烤著吃酥脆可口。洪婆婆這次女扮男裝出來,當然是為了遮人眼目,免得一旦流竄的倭寇發現了,就會惹出禍事。
狗日的倭寇該千刀萬剮。馬大貴話音甫落,嬰兒就哇的一聲叫起來。洪婆婆早已取出箱子裡那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兜起臍帶,把好分寸,哢嚓一聲剪斷了那多餘部分,將它和胎胞衣一起塞入一隻瓦罐。
這時,劉珍止住了殹唲,四肢無力地躺在床上。她聽到洪婆婆說,好哦,恭喜你,是個男娃。馬大貴說,是男娃好,就取名馬勝,將來一定要打敗倭寇,勝過倭寇。
他問接生就緒的洪婆婆,這個名字好是不好?洪婆婆隻關心接生嬰孩的報酬,隨便說,可以,倭寇壞,將來你兒子定能戰勝倭寇。
按當地禮儀,生孩子的人家要請接生婆打個牙祭,吃一碗有荷包蛋的肉絲麵什麼的。可是這會兒洪婆婆收拾好箱子拎在手裡,向大貴要報酬才走路。大貴要留她吃點什麼,她說,不行,外麵的倭寇到處流竄,一旦發現了就會惹出麻煩。大貴的腳不慎把那隻瓦罐絆了一下,他有些犯難地問,要付多少錢?
三百元。洪婆婆還強調,接生費都是這麼多,沒有多收你的。
可是家裡沒有這多錢,能不能緩些日子給?
洪婆婆把取下的“狗鑽洞”帽又戴上了,站在門口沒有說話。
劉珍在床上照顧著才生下來身上還有點腥味的嬰兒,注意力有一半分開了,卻把洪婆婆的話聽得很清楚,知道丈夫沒有那多錢交付接生費,她也在考慮該怎樣打發洪婆婆。
突然嬰兒的身子微微一動,碰著了她手腕上的玉鐲,這可讓她生出一個想法,旋即勒下它,從被子裡伸出來喊大貴,大貴走過來問,你要乾什麼?劉珍身體虛弱,輕聲說,用這個作抵。
馬大貴明白了,接過玉鐲走近洪婆婆說,這玉鐲是我當初用800元錢買來送給妻子的,現在隻作300元,抵付接生費行是不行?
洪婆婆仔細瀏覽玉鐲,那晶瑩的亮色和質感讓她認定這是一件真品,便收下來說,我知道它的價值,現在我也沒有錢找給你,什麼時候你給300元錢,我照樣將這玉鐲退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