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額略加思忖,認為僧人的話確實有道理。他從寺院出來後,便發心堅持做善事,雖然沒有錢買活物放生,但是他存有一份善念,以前走路,總是揚起頭往前趲,也不管腳下踩死什麼沒有,現在不同了,就是腳下有一隻小蟲子,都不忍心踩死它。不僅這樣,還擔心彆人踩死它,便用一根小棍將它挑至路邊的荊棘叢中,他如此護生堅持了一月有餘,也就形成了一種護生惜生,善待眾生的習慣。
於是出現了奇跡,他胯子和身上的紅斑狼瘡都慢慢地結痂痊愈。他對僧人的點化非常感激,便從地裡挖些紅苕送到寺院,贈給那位僧人,並奇怪地問,我現在根本沒有施以藥石,一身癢病咋就好了?
僧人合掌說,阿彌陀佛,你生起了善念、行善事,便有吉神護持,吉神者,於施主來講,乃陰醫也,陰醫消除了你身上奇癢異常的微生毒素,你當然能夠痊愈。
曹額喜不自勝,朝僧人拜了幾拜說,謝謝高僧大德點化,小民受用無窮。僧人說,施主,彆拜我了,彆折殺我了,是佛菩薩保佑你病愈康複,快到大雄寶殿虔誠揖拜。曹額因無錢買香,便從送給僧人的一筐紅苕裡挑出幾顆大的,拿著走進大雄寶殿,供在神龕上,納頭便拜。
曹額身上的微生毒素——癢蟲被消除後,成為一縷幽魂,吸入地心,由司畜神手下的一名陰差看管,他將癢蟲輪回流轉的履曆查閱一遍,發現它還不能轉生為高級動物,便按例將它交由轉輪王殿發落。結果它轉生為一隻蚊子,姑且將它取名零號殺手,它專門叮咬過去世殺害它的人畜。人一般有防範,即使被它染上瘧疾,經過治療也會痊愈。
畜生就不同,被它叮咬吸血,無可奈何,現出的症狀,往往是皮膚上布滿的紅色斑點。像洞門村出生不久的一隻小驢就是這樣,由於皮膚嫩弱,每到晚上,零號殺手就召集一批蚊子,密匝匝地聚集在它背上吸血會餐。之後,它們一個個長得肥大,而苦了這頭小驢。一開始,小驢的背上還隻是些紅色斑點,過後就是一塊塊黃色的癩子,有些厲害的就化膿。
主人請獸醫給小驢打了消毒針,獸醫說這不能保證病驢完全康複,需要除蚊,要不,蚊子再次攻擊,它的病情又會反彈。按獸醫指點,主人購了一盒犀牛牌蚊香,夜晚點燃置於小驢休息的小屋,最初蚊香的氣味不濃,零號殺手像往常一樣帶領一群蚊子從窗口、門縫嗡嗡地飛進來,趴在小驢身上,紮下纖細而鋒利的吸管貪婪地吮吸著它的血液。
可是過了一會兒,零號殺手和它的蚊兄蚊弟就感到頭暈,雖然吃飽了,卻渾身不舒服,它們被一股濃煙彌漫的氣味熏得苟延殘喘,這是殺蚊的蚊香起了作用,它們起翅欲飛,卻飛不動,有的掙紮著飛起不到一尺高,又殘沫碎屑樣地墜落下來,艱難地扭動一下身子,就一動不動了,它們死了。在小驢身前背後,皮毛上橫陣著眾蚊的屍體中,零號殺手也沒有逃脫死亡的厄運。
零號殺手死後,轉世變驢,這對於前世是蚊子的它來說,提升了一步,當蚊子,沒有安全感,隨時都可能被人拍死;當驢,雖然最終還是被人殺了吃肉,但是它的壽命要比蚊子長很多,可以活多年乃至十多年,而蚊子一般隻能活上幾個月,到了冬天會凍死,當然生活在熱帶地方的蚊子可以跨年成活,即使沒有人拍死它們,它們也活不過幾年,一旦散子,也就是繁衍了幾輪後代,也會壽終正寢。驢不同,由於人們要利用它,還會用飼料喂養它,用居室安歇它,從這個層麵來講,驢較之濕生、化生等微生菌類生物還有一點福祿,當然與萬物之靈長的人相比,它就遠遠不及。
再說零號殺手被犀牛牌蚊香熏死的那天夜晚,隔壁劉六家的母驢生了一隻驢崽,它正是零號殺手的亡靈投生而成。生了驢崽,劉六非常高興,撳亮手電筒,在那明亮的光柱中看到,驢崽還是一隻公的,養大了拉車比母驢得力,劉六很激動,忙將妻子送來的一盆豆漿接住,親自送到母驢嘴邊,以犒賞它添丁旺畜之功。
令劉六非常喪氣的是,驢崽長到半歲的時候出事了。那天它牽母驢到野外放牧,這隻眼看就要成為成年驢的驢崽也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它在水肥草美的田畈裡吃飽了肚子便到處亂躥,不幸,竄到鐵路上,還沒有跨過枕木,便撞上一列飛速奔馳的火車,幸好,火車沒有被掀翻脫軌,而是轟轟烈烈安然無事地開過去了。
劉六發現這隻驢崽已被火車頭鏟成兩截,血淋淋地斷落在鐵軌的左右兩旁,他懊喪地說,完了。
他打算把這隻驢崽喂養成拉車的成年牲口的夢想破滅了,正歎息著,一個身著黃服的鐵路工人過來說,快把火車撞死的驢子弄走。那鐵路工人用扳手敲著鐵軌,發出“錚錚”的響聲,然後緊緊地固定枕木枕著的一方鐵軌上的螺絲,又抬起頭望著劉六訓道,你不要在鐵路附近放牲畜,告訴你,今天要是你家的驢子弄翻了火車,那麼你熄火了,你有天大的責任,要坐牢的,甚至要殺頭。
正在收拾死驢崽半截身子的劉六聽了鐵路工人的話,旋即抬眼看那頭在田坎上放草的母驢,他擔心它也躥到鐵路上來,可它距離鐵路還遠,劉六的心情才平靜些。他一邊在鐵路旁把兩塊半截死驢的身子拉攏合在一起,一邊驅趕飛落在死驢浸血部位的幾隻綠頭蒼蠅。
這會兒,鐵路上來了一對夫婦,見了這情景,男人對女人說:霞子,你不就是喜歡吃驢肉麼?問他賣不賣。被稱為霞子的女人未說話,隻盯看那死驢,劉六直起腰爽快地說,賣,要多少賣多少,把這隻被火車壓死的驢崽全賣給你都行。聽說是驢崽,肚子有些顯大的霞子望了一眼男人,說都要了吧。我正懷上了寶寶,就是要營養哦。
怎麼弄呢?這兒沒有秤。劉六回答著,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