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到了鄭書4歲的生日,夫婦倆都認為,若是生日打過了,鄭書應該沒有問題。這天一清早,鄭圭一邊伸手輕拍還未睡醒的孩子,一邊對劉雪說,今天我們兩個人任何地方都不要去,就看著孩子,眼睛都不能眨。劉雪靠近鄭書,聽著他勻稱的呼吸,向鄭圭點頭。
她下意識地想:今天是個非常關鍵的日子,我還擔心,清早起來,這寶貝“睡”過去了哩!因為徐瞎子和魏瞎子都說過,鄭書打不過4歲;今天正是他4歲的生日,一定要好好看管哦!
夫婦倆還沒有起床,就聽到有人敲門,之後便說,鄭哥,劉知暖書記叫我來通知你到村裡開會。鄭圭沒有聽出聲音來,就問,你是哪個?門外的人未回答叫什麼,隻說我姓吳。鄭圭說,哦,你是村裡的吳文書。
他立即撒個謊,唉,你跟劉書記講,我伢兒病了,今天要送他看醫生。門外的吳文書說,你讓嫂子帶伢兒看醫生不行嗎?非要兩個人去不可?鄭圭說,嫂子一個人搞不過來。門外的吳文書上綱上線地強調,今天的會非常重要,是防汛會議,最近天氣預報,我們這個地方將要連續下一旬的強降雨,所以現在南北乾渠都要派工整修,你不去開會的話,不知道精神倒不說,劉書記要問你一個違抗防汛的罪責就劃不來,嚴重了,既要罰款,又要行政拘留。
鄭圭讓劉雪陪護尚未醒來的孩子,他感覺這件事不可怠慢,麻利從抽屜中拿出兩包煙開門,塞給吳文書說,一包給劉書記,一包給你。你回到村委會跟劉書記代我請個假,我就今天看護伢兒。講到這裡,他把吳文書拉進大門,把嗓音放得低緩地說,今天是我伢兒4歲的生日,幾年前我就給他算了個命,伢兒的生日這天是個關,要人看護,要不,就犯煞,伢兒的性命難保。
吳文書接過香煙在兩邊褲眼裡各塞一包,把鄭圭的話聽得仔細。他忽然想起一年前鄭書發痧、木扡兒卡喉而危及性命的事兒,便說,我知道,我回到村裡,就說你伢兒發了急病,來不了。鄭圭握著吳文書的手講,你就說我明天一定來,服從安排。吳文書說,那就好辦了。
吳文書走後,鄰居鄭仲秋又登門氣惱地告訴鄭圭,你知道嗎?屋後山邊你家菜園裡的菜被牛吃光了,快去看看。
是哪家的牛?鄭圭還沒有答話,正在臥房給醒來的鄭書穿衣服的劉雪搶先問話了。鄭仲秋說,我怎麼知道?反正我一大早到菜園裡去,看見幾乎你家菜地裡所有的菜都被啃得隻剩下菜蔸子了,滿地都是牛腳印。
鄭書穿著一雙紅涼鞋走到堂屋裡來,“撲嗵”,他不知怎麼摔了一跤,隨後跟來的劉雪旋即扯他起來,隻見他扁著嘴哇哇大哭。鄭圭說,我還真想去菜園裡看一看。劉雪吼一聲,看什麼看?她抱起孩子瞪他一眼。
鄭圭明白過來了,他對鄭仲秋說,我現在沒有時間到菜園裡去看。鄭仲秋不明白,牛啃光了他們家菜園裡的菜,他們卻不著急似的。鄭仲秋睃視一下他們夫婦倆,帶著疑惑離開了。
整個上午,鄭圭夫婦總是近距離或零距離看護鄭書。鄭書在屋裡不自在,總要到門前場子裡走走,不是鄭圭跟在他後麵,就是劉雪站在他前麵。到了半上午,劉雪說,我們可以邊看護鄭書,邊做些家務。
這會兒,由鄭圭一人看護,劉雪就上樓到堆放著稻草的樓房裡弄幾捆稻草丟下來,她準備挽些草把,做灶膛裡煮豬食什麼的燃料。快到上午11時,鄭書時而在地上摸摸爬爬,一雙手搞得很臟。
屋場前麵的當家塘離房門口,確切地說離坐在門檻上的鄭圭不到13米遠,要是平常鄭圭會抱起孩子到當家塘的碼頭上把一雙摸得汙黑的手洗乾淨,可是現在他想起魏瞎子說過,孩子4歲犯水煞,今天孩子正好是4歲,他不敢輕易把孩子帶到當家塘的碼頭上,而是抱著孩子走進廚房,把壓住水缸的木蓋子上的一塊青磚拿開,再揭開蓋子,把孩子放在身邊,又拿一隻木盆來,用瓢兒舀些水,自己蹲下來,讓孩子半彎著腰給他洗手,尚未洗淨,就聽到堂屋裡有人叫他。
鄭圭先答應著,用一條乾毛巾把鄭書的雙手擦淨,便抱著他走出來,來到堂屋,見喊他的人是鄭仲秋的兒子鄭華山,也就不太當回事。鄭華山未及鄭圭問話,便搶白,圭叔,我爸說,這次村裡整修北乾渠要加寬,你家的祖墳就在北乾渠旁邊,要遷移,很重要的,我爸叫你到村委員商量。
鄭圭想:這應該是劉知暖書記通知我的,怎麼是鄭仲秋通知我呢?他還托兒子來通知。鄭圭心存疑惑,卻不講,隻說你跟你爸講,我明天去行不行?鄭華山說不行,他強在堂屋裡繼續解釋,圭叔,我爸說劉知暖書記要他通知你,我爸這會兒有事,就要我來通知你。
是這樣的。鄭圭心裡沒有疑惑了,便說,你回去跟你爸講,我今天確實不能去,讓你爸跟劉知暖書記商量的意見告訴我,我會配合,祖墳要遷移不就遷移?這件事明天再說吧!鄭華山看著他將抱在胸前的孩子放在地上,感覺沒什麼事,卻不明白,鄭圭乾嘛不到村委會去商量那事兒。
鄭華山轉身走出堂屋,鄭圭還望著他的背影說,華山,你照我的話講。鄭華山也不知聽到沒有,他一陣小跑,很快就在鄭圭的視線中消失。
過了一會兒,鄭圭忽然感覺肚子不適,打了一個響屁,想解大手,他把鄭書拉到正在屋裡挽稻草把兒的劉雪麵前說,我上茅廁去,你看好鄭書。
劉雪望著已然趴在地上玩一隻鯉魚塑料玩具的鄭書“嗯”了一聲,一個稻草把子剛好挽完,再看稻草不多了,就算紮一個稻草把兒也不夠料。
這時,鄭圭到茅廁裡去了,劉雪不太經意,就起身拐個彎,邊走邊拍打身上沾帶的草屑,來到那邊房間,一步步登上那架豎著火車鐵軌似的樓梯,到樓上的草料房拎幾捆稻草丟下來,然後返回樓梯口下了樓梯,來到挽稻草把兒的房間,卻不見孩子,那隻鯉魚塑料玩具還掉在地上。
她突然有些驚慌,儘量鎮定自己,走出堂屋到場子裡找,放開嗓門喊鄭書,眼睛在場子的前後左右到處睩,卻不見鄭書的影子,她暗裡想:自己上樓丟稻草捆兒下來,前後時間不到三、四分鐘,孩子不可能跑得很遠,也可能就在屋裡吧!
她又回到堂屋朝左邊一間敞開的廂房裡找,仍然不見鄭書,她還在不停地喊叫著他的名字,心急火燎的。
鄭圭從屋後茅廁裡出來,聽到劉雪叫孩子的聲音,他感覺情況不妙,急匆匆地跑到劉雪麵前,望一眼落在地上的孩子玩過的那隻鯉魚塑料玩具,他顯出非常失落恐慌的神情,並且不安地朝劉雪吼叫,孩子可是交給你看護的,我上茅廁去了,你找哇!你找哇!
這可是鄭圭第一次吼她,她默不作聲,也不拿眼睛看鄭圭,隻從這個房間,找到那個房間;這個門旮旯,找到那個門旮旯,都不見鄭書的蹤影。劉雪發急得用哭腔叫嚷,鄭書哦,你出來,我的寶貝,我的心肝。可這一切都是徒然的,孩子的行跡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