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明本能地不想將這些事情和精靈聯係上。
這並不是在懷疑律的意思,即使宗明從細節之中,從旁枝末節、從精靈的態度以及他平日裡的行為之中隱隱約約察覺到了男主的些許不對勁,但卻猶如所有溺愛孩子的家長般,宗明對此保持了緘默不語,甚至在其他人問起的時候,在懷疑還未完成成型之前,就開始本能地維護起律。
他的身上仿佛有一份責任感,讓他隻想要將精靈護入羽翼之下,這沒什麼不好的,他是這本書的作者,律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同時也是他最偏愛,也是唯一偏愛的孩子。
更何況,律的態度即使在最開始那麼惡劣,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日常的相處中,律卻已經肉眼可見地軟化了下來,像一開始齜牙咧嘴的野狼般逐漸被他馴服,從暴戾陰冷的野獸化為溫順平靜的精靈,露出他真正溫和的一麵,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和順起來,即使仍然時不時地要刺他幾下,卻又已經失去了最開始的尖銳和攻擊性。
這種一點點洗清對方身上的臟汙,讓其綻放出應有光芒,並感受著一開始冷冰冰的冰山逐漸化為溫水的過程極大地滿足了宗明的控製欲和責任感,他屢次維護精靈時都發現對方在悄無聲息地看他,那模樣簡直像是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似得,宗明從心底裡甚至有些發笑起來,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有些心酸和愧疚,這些思緒又發酵成更加沉重的責任感。
可能精靈完全無法理解,其他人也無法理解,但宗明並不需要他們的理解:他就是不想精靈遭遇曾經遭遇過的一切,就是想對他好。
所以當精靈的住所傳來一陣難以察覺的魔力波動,導致宗明從夢中驚醒時,他第一時間的反應是擔心律又出了什麼事,以至於他急匆匆趕到精靈的房間時心裡已經湧出了好幾個憂慮的念頭。
然後當宗明打開門,望著從其中湧出的漆黑煙氣以及那從屋內湧現的難以形容的深淵氣息時,宗明的第一反應,是險些拔刀,一刀斬斷前方那恐怖又瘮人的邪祟之物。
哪裡來的……深淵魔物,吃我一刀!
在已經被黑暗壓縮得其他元素都被擠壓而出的房間中,藍發男人的金眸猶如巨龍般睜開,黑暗的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和他對視,難以想象那是一個多麼龐大的存在,仿佛整個世界在祂的麵前都隻是一幅棋盤上的棋子般任人擺弄。
令人牙關發顫、身體發軟的威壓一閃而過,宗明感到自己的存在如此渺小,但他卻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眼中的恐懼一閃而逝,接著被其他情緒所取代。
“律,你在哪裡?”
“你沒事吧?”
男人的聲音落入黑暗之中,仿佛一枚石子投入水麵,引起陣陣漣漪。
他聲音中的關懷和緊張清晰可見,無法掩飾,更無法作偽。
下一秒,黑暗之中傳來的威壓緩緩散去,宗明這才感到背後一涼,是自己身上冒出的冷汗浸濕了衣服,男人抿著唇,聽見了前方傳來的聲響,手中握著的長刀已經準備揚起,屬於劍聖的力量凝聚。
然後,他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又細又尖銳的聲音,像某種小動物般的低吼,又似某種樂器發出的悅耳聲響。
一個下半身長滿觸須,通體半透明的生物從黑暗中滾出,頭顱緩緩裂開,縫隙間一閃而過的眼珠和牙齒滾動著,發出靡靡之音,足以讓與其對視的人在下一秒失去理智、大腦化為漿糊。
下一秒,他的身體合攏,猙獰的一麵被完全掩蓋,他緊緊盯著麵前的男人,猶如見到獵物的捕食者般盤踞著身軀,朝著他撲來,但宗明下意識地一腳踹去,那團東西就直接倒飛而出撞到牆上,發出了啪地一聲。
“唔……”
有點可憐。
那條小東西用觸須撐起自己,扶著牆晃了晃腦袋,頭暈眼花,發出了細細的嗚咽聲。
屋內的黑暗終於散去,照出了這個怪物的形態,宗明定睛一看,就發現。
這是一個小小小小小……精靈幼崽。
宗明:“……”
精靈幼崽為什麼會長成這樣,為什麼他能一眼認出來——因為他親手一字一句寫的,就是這麼個東西。
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眼前的生物是什麼了。
手中握著刀,剛準備拚死一搏的宗明緩緩放下手,差點閃了腰。
他看著麵前的精靈幼崽,陷入了沉默,對方也抬起臉看著他,似乎有些委屈似得,身下的觸須發出蠕動的聲音,躊躇著不敢上前,宗明幾乎快要生出罪惡感了,就在此時,屋外傳來仆從們的驚呼,以及管家小心翼翼的詢問:“宗明大人,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宗明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下意識替律掩飾:“我製作藥劑的時候……出現了一些事故,煉金儀器爆炸了,你們暫時不要靠近。”
“原來是這樣。”管家緊張的心情一瞬間落回了肚子裡,他們並沒有懷疑宗明的話,畢竟這種事情在這段時間經常發生,就算是一位劍聖想要掌握煉金術也不是那麼簡單的,而魔能的逸散也會導致一些意外的發生,管家詢問道:“需要仆從來收拾嗎?”
“不用,你們會礙事。”宗明說道,管家也知曉了他不想被人看見丟臉的一幕,於是就勒令其他人退下,這片區域隻剩下了宗明和律。
而在房間裡,深淵的氣息終於緩緩散開,其他元素才猶如蜷縮在角落裡的野貓般爭先恐後地回歸原位,火與光結合在一起,終於將房間點亮,角落裡卻還盤踞著尚未完全消散的黑色,並非是陰影,而是更加高位的深淵之力。
精靈幼崽發出細細的顫音,宗明將人驅散後,才感覺虛驚一場般觀察著麵前的存在,這一瞬間,他才真的看清麵前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身體纖細修長,周圍的元素尚且不敢靠近,於是那淡淡的銀色冷光便是由他自身所散發;他的下半身是纏連在一起,猶如樹根般盤根錯節又似水母觸須般團團纏繞的紐帶,那些細密的觸須靈活地扭動著,黑暗仿佛是他的延伸,而他的軀體上流光一閃而過,半透明的身軀卻又仿佛濃縮著最純粹的黑暗般,高貴、精致、又猙獰可怖。
乍一望去,這個生物是漂亮的,卻又漂亮地讓人毛骨悚然,他修長的軀乾上幾段較為細小的須足看上去極為顯眼,頭部細長,漂亮的綠色眼睛猶如幾顆寶石般,頭顱上延伸著長長的紐帶,似發絲又似華冠。
他的體表時不時地裂出細細的裂縫,仿佛隨時會有什麼東西從其中裂出,質感似流體,又似血肉。
他發出細細的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