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裡隻有從窗戶外映射到床鋪上的微光,像為床榻上的男人蓋上了一層又輕又薄的紗。
宗明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穿越回了自己剛剛寫文的時候,麵對著文檔裡的大綱痛定思痛,怒改所有劇情。
他把虐主情節全部刪除,然後化身鍵盤精大寫特寫,將律塑造成了一個從出生開始就收獲了所有人的喜愛,性格溫和有禮儒雅斯文的煉金術師,吃人魔頭爆改救世主,律身邊的夥伴和朋友們也對他滿懷喜愛和崇拜,他成為了大陸之光,甚至憑一己之力複活了精靈族。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律理所當然地成為了至高神,他簡直就是一位在世聖人,靠著個人魅力和能力讓其他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被他驅使。
宗明寫得十分開心,甚至整個人心情都好了不少,就在他美滋滋地準備觀看自己的傑作時,他卻突然發現自己穿越進了正在寫的文裡,撞見了那位至高神。
然後……律當著他的麵,毀滅了整個世界。
宗明差點被硬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夢境之中麵容模糊的男人走到他的麵前,握住他的手,對他輕聲說:
“你想殺了我嗎?”對方的聲音很輕,卻仿佛有些傷感。
“不,”宗明說道:“我想對你好,我想補償你。”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上遊動著,柔軟又冰冷,觸感猶如鎖鏈,宗明低下身,就看見律真的用鎖鏈將他一圈圈地纏繞起來,作者大人頓時大驚,他驚駭地抬起臉,就看見男人模糊地笑了一下。
那淺笑雖有朦朧的美感,卻仿佛惡鬼一般,隻透出一股濃鬱的煞意,律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輕輕地笑道:
“抓住你了。”
這短短的四個字,居然讓宗明有種渾身打顫的恐懼,他聞到一股腐朽般的滋味,就來自於麵前的人,來自於這個被所有人愛著、被所有人崇拜的主角。
這不對勁!
宗明在心中大喊,他明明已經改了所有的劇情,他明明做了那麼多,他明明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把絕美的容貌、舉世無雙的天賦、強大的力量和所有人的愛和崇拜都給了律,但為什麼麵前這個人,卻還是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宗明無法理解,他在驚駭下努力止住麵前人的動作,想要讓他停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宗明猶如被黑曼巴蛇纏身一般動彈不得。
律的動作一頓,接著說:“因為你要殺了我。”
“我……要殺了你?”宗明頓住了,然後不敢置信道:“我怎麼會想要殺了你,我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了。”
好到,甚至於……他已經沒有其他東西可以給主角了,律甚至獲得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不,你要殺了我。”律的聲音低沉:“你抽掉了我的骨頭、剝去我的皮膚、換掉我全身的血肉,一點點地將我抹殺。”
“你厭憎從前那個被所有人排斥、性格暴戾的主角,所以你想要除掉他。”律說著:“你改掉了所有的劇情,你塑造出了另外一個被人喜愛的主角,然後一點點地讓他搶走我的一切,接著讓他徹頭徹尾地取代我,抹殺我。”
律低下頭看著他,即使無法看清他的樣子,宗明也似乎察覺到了一股悲傷,是在經曆了那麼多後,終於遇到了自己的造物主。
而他的造物主……卻同樣厭惡他,所以妄圖抹殺他的悲傷。
“我沒有,我沒有!”宗明說道:“我隻是想對你好,我想要改變這一切……”
律靜靜地凝視著他,片刻後,男人的氣質一變,溫柔的氣質淡去,律捏住他的下巴,聲音中滿是惡意:
“所以,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那個被所有人愛著,陽光又溫柔的人,和現在的我,和‘律’,是同一個人嗎?”
“你究竟是不願意接受現在的律,還是因為……你也害怕他呢?”
宗明被他捏著下巴,整個人隻能發出戰栗的悲鳴,像是被什麼恐怖野獸按在爪下的獵物。律看著他,片刻後,男人低下身,似乎想要親吻他的唇,他彎下腰,就露出了剛剛一直被他擋住的背景,宗明瞪大眼睛,這才看見律身後的一切,那被他親手摧毀,滿麵狼藉的世界。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律似乎在說著什麼,像個固執的孩子,丟掉大人精心準備的禮物,隻想索要他想要的那個玩具:“我隻需要……”
冰冷的觸感,就那樣幾乎要貼在宗明的唇上。
還沒有靠近,就像一塊冰飛速融化,寒意融入皮膚,深入骨髓。
宗明的血液都在那一刻涼透了,他的眼睫毛顫動著,接著緩緩睜開那雙金色的眼睛,隻在視線中捕捉到一抹飛速掠過的銀色流光從他身上快速飛走,慌張之下,落到了床頭櫃上掩藏了起來。
宗明瞪大眼睛,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視覺。
因為他看見精靈幼崽就那樣站在鬨鐘的後方,站得筆直筆直的樣子,渾身上下都繃得緊緊地。
幾乎像是在偽裝成一個一動不動的雕塑。
和他身後的雕像融為一體。
宗明:“……”
他是做噩夢了嗎。
剛剛做了什麼夢,他一時之間居然還有點想不起來了。
宗明有點無語。
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察覺到宗明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之後,精靈幼崽的觸須仍然一動不動,甚至幾雙小眼睛都更像是幾顆點在上麵的綠寶石般,透出一股單純的平靜來。
看什麼看。
他什麼都沒做,他隻是一個擺件。
宗明猶豫了一會,接著說道:“你在乾什麼。”
然後他就看見精靈幼崽仍然一動不動,即使已經被發現了,但還是□□地站在那裡,頑強的精神和意誌簡直可以去拿奧斯馬最佳表演獎。
因為律已經出戲了。
“你,偷偷摸摸的鑽進我的房間裡,要乾什麼。”宗明眯起眼睛盯著他,律沉默了一會,才終於從花瓶後麵鑽出來,昏暗的房間內兩個人無聲無息地對峙著,下一秒,宗明撲了上去,將精靈幼崽抓在手中一頓揉捏。
“我就知道你這家夥賊心不死!”律在他的手裡發出一陣氣惱的咕咕聲,用滿身的觸須拍著他的手腕,不疼,但是很癢。
“你是不是還想要偷我的魔刀。”宗明氣得牙癢癢:“還在那裡裝什麼,你這混蛋……”
被揉得渾身亂糟糟的精靈幼崽飛速溜走了,宗明看著他離開,四處觀望了一會後才從床底拿出自己的魔刀摸了摸,接著乾脆將它放到床上,抱進懷裡守著。警惕地像是個抱著金子睡覺的礦工。
律飛到一半,身體突然一頓,他在空中轉了個身,身體來回穿梭著,僅僅幾秒就直接鑽回到了宗明的房間裡,男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精靈幼崽就吐出一口黑色的霧氣,宗明的眼睛還沒睜開,下一秒就昏昏沉沉地睡去,這一次,他是怎麼也醒不過來的了。
“蠢貨。”悅耳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精靈幼崽的身影抽長,變成一個一頭銀發的男人落在床上,他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卻不是在說宗明,而是在說自己。
律甚至都已經有些無法理解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他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以自己謹慎克製的性格為傲,他從來都不會因為他人的行為而慌亂,更不可能因為做了事情被人發現就自亂陣腳。
一直以來,律聽到的最多形容都是說他冷血、麵對多少人的祈求做了什麼事都不為所動,他像是連血都是冰冷的,沒有人可以讓他有片刻的猶豫和遲疑。
然後,他剛剛當著宗明的麵。
當場做了一件蠢得不能再蠢的蠢事。
他明明……不應該有任何慌張,也不可能有任何慌張。
銀發男人伸出手,手指的指腹微涼,按在宗明那微微張開的肉唇上,觸感柔軟。
他的眸光閃爍,在宗明蘇醒之前所發生的事映入律的腦中。
他趁著對方熟睡,潛入他的房間中,想要扼殺這個已經對他再無威脅的仇人之子。
他要親手扭斷對方的喉嚨,又或者是挖出他的眼睛,將他的身體拆分成玻璃罐內的收藏品,從對方的體內取出最純粹的元素之力,然後將他煉製成魔藥。
即使宗明和那個首相之子有所區彆,即使對方甚至救下了他,但是那又怎樣?
不管對方抱著什麼目的,是什麼人,他的下場都隻有一個。
那就是變成律手中的材料,魔藥的其中一份源質。
宗明體內的元素之力,甚至比當初那位首相之子更加純粹,更加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