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律的心裡居然生出一絲怨恨。
他怨恨自己的愚蠢,怨恨他居然自甘墮落、居然明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明知道之後應該怎麼做,卻還是要留在對方身邊,這種一直以來的不解和困惑被此時怒火一燒,幾乎演變成某種憎怨。
“但這些事情都不要緊。”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因為我們沒有生氣,也沒有憤怒。”
隻感到無趣。
“因為被其他人排斥厭惡,被人欺騙,是我們早就預料到的事。”
所以:“現在我們隻需要殺了他、吃了他,就不用再留在這裡,也不用再被束縛了。”
隻要把人撕碎了吃掉,和他完全融為一體,就沒有任何煩惱和不快,不用再擔心其他事發生,他可以重獲自由,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隻要讓他感到不快就除去;無趣的東西不需要存在,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嗬……”
房間裡傳來一聲輕聲的嗬笑,精靈幼崽樹根般纏繞在一起的觸須緩緩鬆開,發出令人耳膜發刺的聲響,宗明打開門走進房間的那一瞬間,對方便猛得抬起頭,用幾雙眼睛盯著他。
那一瞬間,宗明居然愣在了原地。
因為律現在的這副樣子,幾乎像是在難過。
並不是多麼龐大、多麼劇烈的悲傷。
隻是有些難過、有些痛苦。
宗明眨了眨眼,輕咳了一聲,想起了首相之前的動作,他走過去想摸摸精靈幼崽的額頭,像之前做的一樣:
“不高興了?”
宗明輕聲說道,律並未避開他的手指,卻也沒有像之前那樣高興又激動地貼上來,恨不得把所有觸須纏在他的手臂上和他挨蹭,那幾雙眼睛此時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讓人生出一絲淡淡的毛骨悚然,幾乎滲出一絲冷。
“看來確實是生氣了。”
宗明站起來,律心中一絲起伏也無,隻等這個家夥接下去還會說些什麼,但就算他再說任何的花言巧語,他也不會信了。
宗明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走了。
律:“……”
宗明走到自己的床邊,低下身,取出一個盒子,他一拉開,黑藍色的流華便如海邊極光照射而出,絢爛華美,再一看,這股流華卻儘數流淌而下,被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刀吸收,上方的寶石被封印死死壓製,卻仍然在見麵的第一刻蠱惑人心。
宗明的珍藏,絕世罕見,即使是首相也極為喜愛,在宗明成為劍聖時首相送給他的賀禮,就是這把被稱為“源”的魔刀。
因為作為劍聖的宗明並不能完全駕馭它,以至於他隻能將其暫時封印,等到啟靈之後再去使用。
宗明的眼神落到源的身上,似乎是察覺到了那目光的寒意,源在他手中微微震動。
它有較為清晰的靈智,記得對方曾經將一把把魔刀取下,碎紙機一樣喂給一個很恐怖的怪物,如同飼養邪物般毫不吝惜,用自身的珍藏供奉。
“嗡”地一聲,源幾乎發出尖鳴,它可以毀於戰鬥,但絕不能忍受自己被當成祭品喂給他人!
“這可由不得你。”宗明輕聲說。
他提著這把刀走向律,離得越近,源的顫抖就越發厲害,隻不過被男人隨手握住,所以動彈不得。
“等到聖女大人回歸後,我們就將精靈交給她處置吧。但是在那之前,你要記得榨乾他的最後一絲利用價值。”
“嗯,我辦事,你放心。”
回想起和首相的對話,宗明心想對不起啊父親,不過你很護犢子,那麼你也應該能夠理解我護犢子吧。
你和我都是一樣的護犢子,所以你應該也能對我的所作所為感同身受吧。
律仍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宗明走到他的身邊,把刀放在他的麵前,這把之前還被宗明抱在身邊細心嗬護著的魔刀就那樣放置在律的麵前,還在發出不甘的顫動。
“吃吧。”宗明說:“你吃了那麼多東西,也是時候該恢複原樣了。”
律的身體微微一動,他終於抬起頭,看向了麵前的人。
宗明低下頭望著他,兩個人的目光交彙,那一瞬間,宗明眯起眼笑了起來,笑得爽朗:“吃完了,就要快點好起來,知道嗎。”
“不然我就把你賣掉。”
他威脅道:“你一個精靈的價格,也能賣出好價錢吧。”
看著仍然死死盯著他的精靈幼崽,宗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道:“所以,快點好起來吧。”
謊話。
他隻是想要利用,他隻是……在說謊。
律的觸須翻湧,小小的一團伸了出來,卻沒有伸向那把魔刀,而是伸向了男人的手指。
一小團的樹根如海葵的觸手般,緊緊纏繞住男人的指尖,感受著對方身上的溫度。
“嗯?”宗明有些疑惑。
“咕……”
律在這個時候才終於發出一聲模糊的聲音,宗明聽不清楚,卻下意識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在意那猙獰的觸須纏繞在他的手臂上,一路延伸。
他在律身邊全然不設防,像是全然信任、萬番維護。
……再等一等吧。
律閉上眼睛,聽見自己的影子發出一聲低諷般的嗬笑。
再等一等,看他會怎麼做……看他要怎麼做。
“蠢貨。”
他聽見有人說,卻不知道是在說宗明,還是在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