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楊在監獄裡已經呆了半年。
劫殺案死了十幾個人,其中五個還是警察,作為當時在場職位最高的人,無論如何也逃不脫失職的罪名。再加上因此牽扯出的受賄案件,黨籍公職雙開,還判了三年刑。
監獄裡有不少熟悉的麵孔,這些人很多都是他這些年親手送進來的。
黃楊身材強壯高大,在刑警大隊長的位置上積危深重。所以這些人除了背地裡譏諷一番之外,並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他現在最大的麻煩就是如何打發時間,他花了不少時間健身,還時不時看兩本書,剩下的時間就拿出兜裡的一張照片發呆。那是一張全家福,上麵有老婆孩子,還有滿頭白發的父母。
落到如此境地,家人沒有拋棄他是最大的安慰,不過他拒絕了家人的探視,因為他始終覺得沒有臉見他們。
在剛開始的落寞之後,他很快適應了監獄的生活,甚至覺得牢房是他最好的歸宿。他產生了一種真正的解脫感,一種已經深深墜落穀底斷絕了反彈的解脫覺。
他再也不用去麵對妻子安慰的目光,不用去麵對父母心痛的眼神,不用去麵對兒子彷徨躲避的眼神。
也不必擔心東窗事發被捕,因為他已經被捕。因為他再也不必擔心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反正該發生的昨天都已經發生過了。以前睡覺總是不踏實,老是做著各種各樣的噩夢,現在在牢裡反而睡得更好。唯一半夜能驚醒他的,是那五個警察的音容笑貌,其中兩個跟了他五年,還有一個新來的才從警校畢業,連女朋友都沒談過。
黃楊很少與人交流。根據他的經驗,監獄裡大多數人都因某些事情而滿肚子怨言。全是老一套公安局弄錯了,法院判決不公,我其實是個好人。
但黃楊不這麼想,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罪人。要是這幾年沒有陸陸續續收薛家的錢,他就不會不合程序的去抓陸山民,也就不會卷入進去,也不會害死十幾個人。他是個警察,職責是救人,他卻害死了十幾個人,實在是罪不可赦。
黃楊儘力保持沉默寡言,但在一個月前,新來了一個室友,是個陽光大男孩兒,常常能給他些許安慰。
郭林是個保險推銷員,一次在酒吧玩兒的時候,有個人喝醉了摸了他女朋友的屁股,他用啤酒瓶給
那人腦袋開了瓢,也是那人運氣不好,直接成了植物人。他沒錢賠償,結果就進來了。
“黃哥,彆一個人悶著,時間長了會憋出病的”。郭林一頭黑色短發剃得很短,甚至可以看見頭骨的輪廓。“我告訴你,昨晚隔壁寢室的眼鏡男在洗澡間被撿了肥皂,今天早餐的時候走路都一瘸一拐,看得我菊花為之一緊”。說著嗬嗬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黃楊淡淡一笑,“你到挺想得開,就不怕女朋友跟人跑了”。
郭林攤開雙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害怕也沒用”。
說著一臉輕鬆的說道“隻要沒判死刑,我認為監獄隻是暫時離開原來生活的地方。隻要你在牢裡撐住不垮掉,他們總有一天會放你出去。所以你一定要撐住,哪怕這裡是地獄,也要當成天堂來過。”
黃楊斜瞄了一眼眉飛色舞的郭林,他曾不止一次想象再次出去後的事情,想了很多很多,但這半年下來,這份清單縮短到隻有兩項。
一是好好的洗個熱水澡,完全放鬆的,慢悠悠的,整個身體浸泡在浴缸中,浴缸裡滿是泡泡。泡澡的時候旁邊最好有杯濃茶,在要睡著的時候喝上一口,讓他能清醒的感知到身體每一個細胞的享受。
二是披上一件浴袍,穿上一雙人字拖,躺在陽台的躺椅上,點燃一支煙,儘管他從來不抽煙。
“然後你就快樂了”?郭林問道。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真正的快樂”。黃楊回答說,“隻有死亡能帶來永恒的快樂”。說著頓了頓,“其實我早就該死了”。
郭林嗬嗬一笑,“黃哥,你太悲觀了。我覺得人活著總該有點希望”。
“我希望他們能活過來,但是可能嗎。”說著苦笑道“我的希望已經破滅了,等著我的是他們家人仇恨的目光和一生都不得安寧的心”。
郭林顯然是個很熱心的人,他打算繼續不懈的讓黃楊找到人生的價值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