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管處於什麼樣的位置,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隨心所欲。
世界是不公平的,也是公平的。
從一個山民走到如今這個位置,除了地位更高,財富更多之外,所承受的,遠遠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
愛情的糾葛,友情的考驗,人性的迷茫,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處之。
所謂的返璞歸真,所謂的靜心沉意,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沒有誰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謂的衝冠一怒,所謂的英雄,普通人隻看到了他的英姿勃發,誰能體會他內心的糾葛。
陸山民曾經想過,用一雙拳頭,如果不夠的話,加上大黑頭,加上小妮子,甚至加上海東青,一通的殺伐果決,一味的橫衝直撞,笑傲江湖,笑談飲血。
但是現實往往不是意淫,往往不允許你為所欲為。
沒有人可以不顧一切!除非這個人沒有絲毫感情,沒有絲毫在乎的人,或者說是自私到不顧一切。
如果真像無腦小說中臆想的那樣,想乾什麼就乾什麼,隻能證明一點,小說的主角是個自私的人,寫小說的人也是個自私的人,至少,也是個不負責任的人。現實,哪有那麼多笑意恩仇。
左丘不願意寫那樣的小說,陸山民也確實無法做到那樣。
陸山民不是個迂腐的人,沒有一根筋的鑽牛角尖,正如海東青所說的那樣,事已至此,隻有按計劃進行下去。這裡麵的心靈魂糾葛無須贅述,至始至終,他都不是個英雄,甚至算不得多麼強大的一個男人。
萬法變幻,不移赤子之心,與其說是爺爺對他的要求,倒不如說是他一路走來的自我反省和自我升華,時至今日,他能更清晰的認識自己,認識這個世界,至於是對是錯,他已經不太在乎,他就是他,和芸芸眾生一樣的他,也和芸芸眾生不一樣的他。
找影子報父母之仇很重要,但葉梓萱的生命安全同樣重要,並不是說他為了個女人不顧大局,而是在他看來這本來就是兩碼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納蘭子建的風格,向來不是他的方式,或許曾經他也迷茫過,但現在,他能更明白的分得清楚。所以他無法答應納蘭子建的要求,並沒有撤離大黑頭。如果必須要以葉梓萱的生命換取影子的浮現,他寧願不報仇。
他甚至不止一次想回到馬嘴村,但是早已經回不去。
陸山民漸漸的調整好心態,既然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就乾脆留在養老院修養。
所謂突破極限,首先得承受極限壓迫。
武道攀登,逆流而上。越是靠近死亡,才能越接近極限。
越往上走,越難突破,每一次的寸進,都需要生死考驗的契機。熬過去了,就有可能更上一層樓,熬不過去就身死道消。
不僅僅是武道,世間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如此。
不用海東青說,陸山民也明白,與薛猛生死一戰,是多麼難得的一次機會。
在生與死的刹那,不管是身體上承載還是心靈上的體悟,都有極大的收獲。用生死換來的機會,不能白白浪費。隻有自己足夠的強大,才能保護好所想保護的人。
練習太極遊二十年,從最開始的一股氣,到涓涓細流,到江河奔騰,現在,他體會到大海一般的廣闊,雖然還沒衝破那個關卡,但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越來越清晰,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靜下心來抓住那種感覺,掌握那種感覺。
海東青一直守在陸山民身邊,雖然這裡是一處秘密的隱身之處,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他們在這裡,但隨著事態的發展,事情不但沒有明朗,迷霧反而越來越濃,容不得掉以輕心。
以前,除了武道和報仇,想得最多的就是給海東來一個安穩幸福的生活,但是漸漸的,她發覺自己什麼都沒做好,海東來的生活並沒有朝著她的預期而走,仇也並沒有報,一直所追求和保護的東西,仿佛都事與願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的開始在乎其他的人,雖然不想承認,但能感覺到心境的變化,這種感覺有時候挺好,但同時也讓她感覺很不適應,甚至是自責,責怪自己是不是變得自私。
盛天說他們兩個人很像,她是一直不屑一顧的,但漸漸的發現,兩個人從不同的極端開始向中間靠攏,從自私到無私,從無私到自私,越來越靠攏,不由自主。
她不禁想到當初道一講的一句話,“道法自然是人心的自然,而人心的自然,最難能可貴之處在於返璞歸真,深切體會到人生百態滋味之後,超脫自然才是真的自然”。
陸山民體內氣機磅礴湧動,海東青似乎也感受到一種空靈的感悟。
逆流而上,不管是外家還是內家,不管是修身還是修心,最少不了的,不外乎磨礪二字。
小旅館門打開,“滾出去”!隨著一聲怒罵,一個身影被從裡麵踹了出來,撲倒在地。
裡麵的人似乎還不解氣,衝出來一頓猛踹,“狗日的,分錢沒有還裝富二代”。
地上的人抱著頭,蜷縮成一團,任由
對方打罵,不還口也不還手。
直到對方大罵累了,吐了他一口口水離開之後,他才跌跌撞撞的爬起來。
那人蓬頭垢麵,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雙目無光,麵若死灰。
跌跌撞撞的走出幾步,看見地上有半根煙屁股,黯淡的眼神才迸發出淡淡的一抹亮光。
撿起煙屁股擦了擦煙嘴,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台階上,從兜裡摸出打火機點上,深吸一口,緩緩吐出,臉上才多了一絲神色。
被逐出納蘭家,被剝奪了一切財產,連姓氏也剝奪了,臥薪藏膽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這幅光景。
回想這短短一年的時間,從無人問津的納蘭家二公子到突然間成為繼承人,成為星輝集團董事長,成為納蘭家家主,再淪落到如今的地步,恍若隔世。所謂世事變遷,不過如此。
一個帶著圓盤帽子的男子緩緩走了過來,坐在了他的身邊,伸手取下納蘭子冉嘴裡的煙,從兜裡重新掏出一根放在他嘴裡,替他點上。
“雖然被剝奪了一切,但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何苦糟踐自己”。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左丘搖了搖頭,“有些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但是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親身經曆,再好的道理也沒有用。”
納蘭子冉嗬嗬一笑,“真是好笑啊,納蘭家那麼多親戚,現在看見我都像躲避瘟神一樣,你這個出賣我的叛徒倒是願意坐下來跟我講道理,這世界真有意思”。
左丘給自己點燃一根煙,淡淡道“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幫陸山民嗎”?
“他是個很普通的人,沒有野心,沒有夢想,眼睛隻能看到幾米外,說他是鼠目寸光也不為過。但他也是個不普通的人,從民生西路走來,一步步如履薄冰,無數次差點丟了性命,但每一次打擊之後,總能變得更強大。他這一路苦不苦,很多人都會覺得苦,但偏偏他自己不覺得苦,你說奇不奇怪”。
“他從不低看自己,也不會高看自己,從不高看彆人,也從不低看彆人。”
納蘭子冉嘴裡叼著的煙微微抖動了一下,“你到底想說什麼”?
左丘深吸一口煙,“你一直覺得自己很能乾,覺得自己遭到了不公的待遇,把默默無聞的隱忍當成臥薪嘗膽”。“你知道我怎麼看嗎”?左丘嗬嗬一笑,“無病呻吟而已”。
“你一直以為你是過得最苦的人,但是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最苦,隻有更苦,就像你現在,你曾經何時想到過人生還有這樣的苦日子”。
“你不就是想說我比陸山民差遠了嗎,左丘,羞辱一個連乞丐都不如的人,有意思嗎”。
左丘笑了笑,“你覺得我有那麼無聊嗎”?
“你不僅無聊,還很無恥”。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左丘打量了一番納蘭子冉,嘖嘖稱歎,“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太完美了”。
納蘭子冉狠狠的瞪著左丘,“我已經這個樣子了,你還不放過我,左丘,你比納蘭子建還要狠毒”。
左丘嗬嗬一笑,“你現在的模樣,才真正配得上臥薪賞膽四個字”。
納蘭子冉冷冷的盯著左丘,“騙了我一次,還想來第二次,左丘,在你的眼裡,我真的有那麼蠢嗎”!
左丘指了指身後的玻璃門,“自己看看,我從你身上能騙到一毛錢嗎”?
左丘看了眼納蘭子建,淡淡道“一個杯子,倒空了裡麵的汙水,才有機會重新盛滿清水,你現在就像一隻空杯子,就看你願不願意重新裝上新鮮的清水”。
納蘭子冉怔怔的看著左丘,眼睛中恨意漸漸消失,慢慢升起熊熊烈火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