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再次響起一道雷聲,陸山民的身體再一次被打飛出去。這一次,陸山民墜落之地更遠,在雪地之中砸得更深。
老人須發震蕩,後退了一步,乾枯的手指微微顫抖。
陸山民再次從雪坑之中衝天而出,他傷得更重,鮮血連他的雙眼也染紅,但是,他身上的氣勢不減反增,身上的氣機雖散卻不亂。
再一次,他發起了衝鋒。
少年站在遠處,屏住呼吸看著眼前的戰鬥。
他天賦極佳,十二歲踏入易髓境,十三歲的時候就踏入易髓境中期,十四歲就穩固了中期境界,十五歲就踏入了易髓境中期巔峰。他與爺爺交過手,與道觀裡的師兄交過手,也下山與一些窮凶極惡的匪徒交過手,他以為他懂得什麼叫戰鬥。
但現在他明白,以前的那些所謂的戰鬥,實際上與小孩子過家家無異。
這種戰鬥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更給他帶來深深的靈魂衝擊。
他不明白,那人明明會輸,為什麼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明會死,為什麼還要反複的去送死。
到底是什麼樣的信念讓他悍不畏死,到底是什麼給了他繼續下去的自信。
要是在以前,他會認為這樣的行為是愚蠢和魯莽,但他知道這個男人不愚蠢。
向死而生,求死而戰。
他更加憎恨這個男人,不僅僅是因為他殺了他爺爺,也因為他試圖打破天道,打破規則。這不僅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還是一個不知敬畏,凶殘成性的野蠻人。他就像一個原始社會的野人,與凶猛的野獸一樣,身上充滿了動物的野性,沒有人類的文明。
陸山民已經記不清自己發起了多少次攻擊,身上的劇烈疼痛已經讓他麻木,沉重的呼吸預示著體內的氣機已經近乎枯竭。
老人已退出去不止一步,手掌的顫抖也更加劇烈。
在這個世界上,借任何東西都是要還的,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向人借錢要還,向天地借氣依然要還。
如果借錢不還,債主會找你麻煩,即便債主拿你沒有辦法,你也會受到世人的唾棄,受到世人的恥笑,從此以後,不會有人再願意借錢給你,也不會有人再願意幫助你。
同樣的道理,向天地借氣也一樣還,拿自身煉化的精氣去還,還不還不上就的拿生機去還。
老人的身體早在南山一戰之後就破了個大洞,雖然極力的修補,但仍然無法完全擋住體內精氣的流逝,他已經沒有足夠的精氣去還。
麵對陸山民的無休止的反攻,他勉強修補的漏洞已經完全打開,此刻他猶如四麵漏風的牆,已經無法遮風避雨。這堵牆能不能屹立不倒,或者什麼時候倒下,不僅僅取決於他自己,更取決於對方什麼時候倒下。
看似占據了絕對的上風,但他知道,這才生死之戰的開始。
從這一刻起,意誌力已經不僅僅是對陸山民的考驗,也同樣是對他的考驗。
老人後退已經不止一步,陸山民衝鋒也同樣沒有之前的速度。
老人的精氣在流逝,陸山民身上的力量也一樣在衰減。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爆發出最強悍的那幾拳之後,全身的力量像是被抽走了一般,空虛無力。
儘管他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儘管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儘管他很想躺下來休息。但是,他沒有停止,依然堅定有力的踏出堅實的步子,每踏出一步,雪地上都會留下一個鮮紅的腳印。
起身、邁腿、踏步、小跑、狂奔、躍起、砸下······陸山民重複著之前的動作,整個身體砸向老人。
老人結印的雙手劇烈的顫抖,“以老夫之命,再借一次”。
“轟”!
陸山民再次倒退飛出,在空中吐出一口鮮血,重重砸進雪地裡。這一次,他沒有像之前那樣起來。
老人蹭蹭後退數米,身體搖搖晃晃堪堪站立不倒。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衰老無力。
他這一生見過太多因衰老而躺在床上連起身也困難的老人,親眼見過太多因生機消逝連眼皮都無力抬起的老人。
但是,作為一個活了一個多世紀的老人,卻從未體會到過什麼是衰老。
現在,他終於感受到了。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體內五臟六腑的衰老,是那麼的無力和脆弱,那就像是一台鏽跡斑斑的破車,隻要稍稍受到外力撞擊就會散架。
他想走過去看看陸山民死了沒有,但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的身體仍然停留在原地,這個時候他發現他的意識已經無法控製他的雙腿。
老人就這麼靜靜的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陸山民墜落的地方。
他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的靈魂與他的分離了。他仿佛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衰老的身體。
“原來這就是衰老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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