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揚州已經隱隱有了燥熱,但禾善畏寒,一出門竟然覺得那風陰惻惻的。
她心情低落,想什麼都往最壞的地方想,“是不是黑白無常要來收我的命了?”
這時候的禾善身子弱,腿腳綿軟無力,甄佑才不再顧什麼男女大防,雙臂攬住她的肩膀,“放心吧,你這麼聒噪的人,閻王都不肯收的。”
禾善笑了一下,又瞬間低落下來,“甄佑才,我身上好像比昨天更痛了……”
那是一種蝕骨鑽髓的痛,痛到吃不下睡不好,滿腦子都是一萬隻毒蟲在身體裡鑽。
廊下每隔幾步就吊著一盞風燈,隨風輕蕩時那光投照在甄佑才的側臉上,將他的表情照得朦朧不分明。
似乎是需要猶豫很久的事,他艱難開口,“禾善,其實古籍上有記載……以從小在藥材罐中長大的毒蛇毒蜘蛛鑽骨,能逼出身體裡的毒素……其實我覺得這種方法可行……我想……”
“我不想,”禾善回答得很堅定,沒有一刻猶豫,她停住腳步,側眸看向甄佑才的眼睛,“我不想死得太難看……”
毒蛇毒蜘蛛,無論能否成功,那個過程一定都會很痛苦很狼狽,賈禾善光鮮了半輩子,不想最後一刻留下這麼慘淡的下場。
夜風肅暖,空氣中有些淡淡的花香。
甄佑才有半晌沒說話,再開口時嗓音淡淡,“走吧。”
兩人沉默地順著幽靜的廊廡往前,走到了池塘邊,遠遠瞧見湖心亭裡有亮亮的火光。
禾善咳了一聲,“你準備了什麼?”
甄佑才沒答,一路引著她往亭子裡走,等到了近前,才看清那火光是怎麼回事。
用木柴搭起的篝火,火焰裡頭有烤得外皮焦黑的紅薯,上頭另架了鐵架子,烤著一隻噴香流油的小乳鴿。
看得禾善食指大動,情緒都好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想吃烤紅薯,還有烤乳鴿?”
“可能是聽見了你的心聲吧。”
哪有什麼心有靈犀,不過是禾善燒糊塗了說夢話,時不時冒出一句烤紅薯、烤乳鴿,這才費心準備罷了。
扶她坐到篝火旁的椅子上,將掌控乳鴿旋轉的棍子遞到她手上,甄佑才從火裡扒出了一隻紅薯,仔細地剝開,又吹涼了才給禾善。
禾善看著紅燦燦冒著熱氣的紅薯肉,又展開手掌看了看手心上沾的炭灰,一時有點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小時候阿娘就這樣帶我坐在院子裡烤紅薯,不過那時候是冬天,漫天飄雪我也不覺得冷。”
她將紅薯送進嘴裡,神色一怔。
疫病奪走了她的五感,她連紅薯的味道都嘗不出來了,她自嘲一笑,慢騰騰地繼續吃著。
甄佑才心頭發澀,扭頭看向亭外的湖光,“今晚睡覺前再泡一下藥浴,然後我幫你施針。”
“嗯,”禾善想了想,問他,“剛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這人真討厭,沒愛心又市儈,現在才發現是我膚淺了。”
禾善深吸一口氣,正色道:“謝謝你甄太醫,謝謝你冒著生命危險都不放棄我這個病人。”
甄佑才轉過頭來,“你要是謝我,就應該聽我的試試古籍上記載的……”
“你看那是什麼?”
以為她是故意打斷自己說話,甄佑才有些無奈地轉過頭去,但是隻一眼,他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