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做了半輩子明君,難得糊塗,我想著這麼糊塗著過也沒什麼不好的……卻沒想到,那個預言竟要成真了……”
官家渾濁疲憊的眼眸掃視過殿中人,“都是你的人,若朕猜得不錯,外頭早被禁軍圍了吧?”
趙子敬沉沉舒了口氣,“調用禁軍圍宮,是為了父皇的安全,沒有其他意思。”
“嗬,”官家輕嗤一聲,好像是藥效漸起,他的唇上有了些許血色,“朕沒有廢太子,眼下我這個人都在你手裡,天下早被你收入囊中了不是嗎?”
趙子敬抿了抿唇,“既為皇室兒孫,兒臣想得從來不是自己,而是天下萬民。”
頓了頓,他複又道:“太保鐘覽之以為兒臣囚禁父皇,意圖謀權篡位,另有扶立莊王之意,父皇有何打算?”
官家神色一怔,“莊王?”他費了些力坐直了身子,“他還年幼……不必牽扯到此事之中來……”
“兒臣也正有此意,子呈與兒臣乃手足同胞,斷不能落入有心之人手中,任由賊人惹得我們兄弟鬩牆……明日朝會之上,兒臣想請出父皇的聖旨,力證由兒臣承繼大統乃天之所命,絕非來路不正!”
堂下跪著的藺赴月驚駭地抬頭,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榻上的官家。
許是這樣的動作太過紮眼,官家看過來,虛弱地指了指藺赴月,“你不是朕宮裡的宮人,是隨太子進來的?”
裴江羨拱手,搶言道:“她是藺家姑娘,是臣帶她進宮。”
官家“唔”了一聲,“藺家,藺無杳……中庸文臣,監修摘星塔不力,判了流放之刑。”
不知為何,官家不回答太子剛剛的問題,回憶起這些雜事來。
“怎麼,你是來替父報仇的?”
藺赴月深深伏跪下去,“罪眷不敢……隻是今日得見天顏,不禁想為父申冤……官家,罪眷的父親是無辜的,他監修的摘星塔絕無問題!”
寢殿內一片寂靜,官家看著她,忽而一笑,“你這個女娃膽子實在是大,就算朕受製於人,那也是天子,你是想朕來向你認錯嗎?”
藺赴月額頭緊扣在地,“北地苦寒,罪眷的父親不知受不受得住,他……”
“好了,他在京中也未必活得久,至於以後的事……”官家抬了抬手,吩咐身側內宦,“拿紙筆吧。”
內宦忙應了聲去取紙筆。
明黃色的宣帛展開,官家握筆的手不住打顫,他抬了點頭,看向太子,“你來,執著朕的手,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太子猶豫著上前,眉目深蹙。
官家抬眸,“怎麼?這不是你想要的?”
他輕咳一聲,“太子之位名正言順,亦或是直接傳位於你……你心裡想的是什麼,就寫什麼。”
猶豫半晌,趙子敬緩步上前,握住官家的手。
筆墨落紙,趙子敬忽然覺得這一幕很熟悉,像是打開了腦海深處的某個盒子,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當今天子,也是如此這般握著自己的手,教他寫字。
他的眼眶有些濕潤。
“如今看來,太卜令所預言的樁樁件件都是對的,朕果真,是死在你這個兒子的手上了。”
趙子敬渾身一顫,連帶著筆都抖了抖,在紙側留下一大塊墨斑。
他無力地張了張嘴,而此時,最後一筆落完,官家疲憊道:“好了,已經如你所願了,帶他們出去吧,讓朕好好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