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有官員附和，“倒是個主意……”
“實在是這樣不成體統，世子的辦法更好些。”
“是啊是啊，熄了蠟燭議事也是一樣的。”
大家爭論紛紛，頗有不見官家誓不罷休的意思。
太子不惱，但到這一刻，他身上那種從小耳濡目染熏陶出來的天子之息已是展露無遺。
“父皇病重，按理由我代為監國，但朝野上下動蕩不安，更有傳言說是我囚禁父皇，以奪皇權。”太子走得離群臣更近些，“今日本不該叨擾父皇養病，可事到如今謠言沒有個休止的時候，於大家、於大曄都是莫大的災難，不若請父皇出山，今日將聖旨宣讀了才好。”
下頭官員一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在這時候跳出來做冒進的那一個，眼下局勢未明，而太保似乎也並沒有站在太子那一邊……
正是焦灼萬分的時候，太子妃的父親魏成章率先站了出來，掀袍跪下，“微臣聽旨。”
而向來站在太子魏成章這一派的官員立時有了動作，一個個全都跪了下來，口呼“聽旨”。
官家身邊的內宦舉著明黃色的卷軸出來，魏征和鐘覽之對視一眼，終究還是不情不願的跪下了。
見聖旨如見官家，這是每朝每代素來皆有的規矩，至於這聖旨如何得來，那都是後頭該考慮的事了。
內宦展開卷軸，聲音尖銳洪亮。
“朕躬不安，近來皆有太子監國，而坊間流言紛紛，皆是禍亂所起，諸公當儘快止流言於禍首，儘心輔佐太子……”
全篇未有一字說起傳位於太子之事，但卻表明了官家從未有過廢太子之意，待龍禦殯天，這皇位仍是太子的。
鐘覽之抬頭，眉頭蹙得很深，忽而揚聲道：“太子，並非微臣不信任於你，實在是官家病倒前曾數次與臣說起看重莊王一事……這道聖旨似乎與官家意思有悖，不知情的人或許有疑，既然官家就在座上，不若請他出來一見，也好平這留言紛紛哪！”
大明殿內很安靜，但偏偏是這種安靜中透出一種焦灼和風起雲湧，個個都各懷鬼胎。
一直站在階下的裴江羨忽而一笑，略側了點頭道：“既然太保仍有疑慮，那臣就鬥膽，請官家親自開口。”
他撩袍，朝那道白紗磕頭施禮，“官家龍體有恙，本不該叨擾，但太保仍有疑慮，請官家開尊口。”
靜了半晌，簾後有人輕咳，而後是一道帶著病中沙啞的嗓音，“太子為儲君，監國乃理所應當，爾等當各司其職，儘力輔佐太子。”
鐘覽之猛然抬頭，有些不敢置信，他下意識側頭看魏征，但他側麵仍是淡淡的，似乎並沒有對這道聲音感到意外。
的確是官家的聲音，殿中其他官員皆垂頭稱是，齊整的聲音低沉如鐘聲。
就在這鐘聲之中，有人輕笑一聲。
大家都驚訝而不解地看向笑聲的主人，此人正專注看著那道白紗的黎川王世子魏征。
不知道他想乾什麼，聲音裡含著笑意道：“魏征曾聽說大曄奇人異士頗多，市井中便有一類善口技者，能模仿各種各樣的聲音……”
他抬眸，飽含深意地看向站在上首的太子，“想來若是太子想找到這類人也是十分容易的……魏征受官家恩惠，自然要確保他的安危。”
他說得冠冕堂皇，讓人不由覺得他是真心為了官家、為了大曄考慮，但太子又怎會不知，他分明是賊心不死。
太子輕笑一聲，“既然如此，不若請世子親自上來掀開這白紗，看看簾子後頭究竟是誰？”
兩人都是偏溫潤的長相，但針鋒相對起來，彆有一種無懼無畏的氣勢。
裴江羨也附和道：“若有不信者，儘可上來驗證！”
而這句話似乎是號令，一直守在外頭的禁軍忽然現了真身，一道道挺拔勇武的身影站在殿外，似乎已經將這座大明殿都給包圍了。
不知是不是裴江羨這欲蓋彌彰的動作露了怯，魏征笑了笑，竟真的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緩緩向龍椅靠近。
上了矮階，便更加靠近那張白紗簾子，魏征淡聲道：“魏征失禮。”
他抬手，“唰”的一聲，沒有半分猶豫掀開了簾子。
一直站在簾子前的太子本有阻攔的動作，卻在看到簾後的那個人時，滿臉驚詫。
永隆帝著慣常穿的龍袍，稍顯萎頓地靠在龍椅上，他病重，但那份帝王之氣仍是無處遁形，抬眸間自有一種淩厲的狠意。
“怎麼，連朕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了？”
驚詫的不止太子，還有魏征，他眸子恍然瞪大，裡頭閃過不解和疑惑。
但他反應很快，立刻跪下身來，誠惶誠恐道：“是臣莽撞，驚擾聖駕，還請官家責罰！”
官家挑眉看他，目光隨即落在鐘覽之身上，看他微微顫抖的後背，官家涼聲道：“太保是帝師，怎的不願輔佐朕的太子？朕剛剛在簾子後瞧著，似乎太保很有敵對之象啊？”
鐘覽之聲色驚慌，連說不是，“微臣隻是擔心陛下的安危，畢竟沒親眼見著您一麵……”
永隆帝似乎疲憊至極，擺了擺手，“莊王和太子乃手足兄弟，朕從未有過廢儲的意思，爾等不可多猜，否則惹得兄弟鬩牆，朕決不輕饒！”
“是！”
殿內此起彼伏的應聲，唯有太子仍是一幅呆呆的樣子，訝然地看著他的父皇。
“太子聰慧仁義，而朕也老了，而後的政事都交由太子監辦，誰都不可有不敬不恭之意！”
這就是認定了太子登位的意思，下頭那群老狐狸也就明白了一切。
所謂官家不喜太子、所謂有意另立莊王為儲君，都是謠言罷了，太子還是太子，隻要座上這位一咽氣，趙子恒就是名正言順的天子！
“臣等必將儘心輔佐太子，忠於陛下和大曄！”
一切已成定局，鐘覽之再不願，也隻能低下頭。
而跪在官家眼前的魏征，則是在垂頭的那一刻，慢慢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