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鳶在前麵走,簡珣跟在她身後。
她以前就愛使小性子,這番場景好不熟悉,哭著哭著橫在二人之間的那一點疏離幽怨忽然也就消了。
宋鳶似嬌似嗔道:“隻跟你說一點,下回同我講話,還提彆人家的妹妹,那便去妹妹那裡吧,彆想我再跟你好了。”
簡珣笑了笑,“我隻提了一句。”
他沒有應諾,宋鳶垂下眼睫,抿緊了嘴角。
兩人默然相對,久久無言。
可當又一陣桑林的風迎頭吹來,宋鳶倏然清醒大半。
她糊塗了。
是她主動來尋的他,怎能還似從前那樣撒嬌賣癡。
“阿珣哥哥,你心裡是不是怨著我呀?”她顫聲問。
“這不是你能左右的。庚帖在,我定當竭儘全力,以進士之身迎娶你;不在也沒關係,你依然是我的好妹妹。”簡珣由心而發。
到這一步,阿珣都沒有怪過她背信棄義。宋鳶擦了擦眼角,目光黯然,隻敢看向斜下方,卻不敢迎向他眼眸。
她背過身,“我得回去了。”
“嗯。”
宋鳶慢騰騰走了兩步,“不許回去同你那鄰家妹妹說笑!”說罷,羞得滿麵緋紅。
又知自己越界,連忙描補了句,“我才不是妒忌,你想納誰便納誰去,反正讓我知悉了你對旁人比我好,就狠狠惱了你。”
說罷,逃也似的跑了。
簡珣望著她背影失笑。
且說這廂的黃時雨,從她的角度望去,仙女與簡珣才說兩句話忽然哭了,簡珣立刻追去。
這是……吵架了?
碰到彆人的難堪處再豎著耳朵覷著眼打探,誠然失禮。
秉持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八個字,黃時雨捺下好奇心,任由耀祖拉著自己往前走,離開了此處。
耀祖拽著二姐姐衣袖,“二姐姐,抱,抱。”
黃時雨沒辦法,隻好將摘桑葚的任務交給奶娘,自己則抱起幼弟。
耀祖摟著二姐姐脖子,咯咯歡笑。
簡珣不放心回頭覷了一眼黃時雨的方向,她似乎……並無異樣。
滿載而歸,黃時雨原是打算同簡珣打個招呼道彆,未料鄰家桑林人影空空。
回去之後,她將桑葚泡在井水裡,一遍遍濾掉塵灰。
耀祖急不可耐,圍著她打轉,“二姐姐,二姐姐。”
他長得像黃太太,完美避開了黃秀才各種五官缺陷,有一雙大大的杏眼,清晰的雙眼皮褶兒,高鼻梁,是個非常漂亮的小男孩。
黃時雨點了點他小鼻子,挑一顆最大的喂他。
他嚼著滿嘴紫色汁液,咧開小嘴笑,“甜甜,二姐姐吃。”
他舉著桑葚喂黃時雨。
姐弟二人你喂我,我喂你好不溫馨。
三妹黃晚晴走過來,嘗了一口就皺眉。
她道:“二姐,我想吃帶骨鮑螺,下次回來帶些我嘗嘗。”
黃時雨回:“好的。”
難得黃晚晴對點心感興趣,自然百依百順,不然真怕她哪天因為挑食餓死。
黃晚晴也學黃時雨挑了一顆桑葚喂耀祖,“來,嘗嘗三姐姐的。”
耀祖吃了,然後躲進黃時雨懷裡,“二姐姐喂。”
小死玩意。黃晚晴沒好氣瞪了一眼吃裡扒外的小東西,端走一碗桑葚,去上房陪娘親聊天。
掌燈時分,簡珣被請到了上房東梢間。
程氏坐在炕上,左臂搭著桌沿,還未換寢衣。
這是要拿他問罪了。
“跪下。”程氏漠然道。
辛夷一驚,欲上前勸說,卻被程氏淩厲的眼神止住,隻能福了福身,退至門外。
簡珣默然跪地。
“知道為何要你跪麼?”
簡珣麵色微紅,坦言道:“荷塘偶遇,桑園敘話,兒明知鳶娘故意為之卻假裝看不破……”
看不破就可以理所當然的享受其中。
程氏冷笑,將他的庚帖並宋侍郎的大禮一齊甩在他肩上。
澄紙如蝶,四散紛飛。
簡珣一張張拾起,不用看也早已知悉前因後果。
宋家有了更好的選擇,雖退婚卻又舍不下他這條退路,娘親誤以為他醉心美色,心裡窩著火呢。
程氏平靜地望著愛子同樣平靜的臉,家道中落,成了心愛之人的備選,接連失意的少年,品嘗人間涼薄,是飲恨咽下今日之辱,還是跑去挽求宋鳶?
周遭陷入了沉寂。
簡珣在這樣的沉寂裡稍頓一下,和聲細語道:“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程氏愕然。
他跟同齡鴨嗓男孩不太一樣,音色低沉,語速平緩,使聽的人不僅心不躁,反而很想聽下去。
簡珣漆黑的眸盈亮從容,“我所欲又何止一人一物,得不到是我技不如人,往後加倍努力便是。”
娘親未免也太小覷他。
他心悅鳶娘不假,卻也不至於為兒女情長犯糊塗。
在他心底,除了父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前途更重要。
程氏目光晃動,失神地望著期盼中的完美愛子,卻又覺得有些陌生。
既欣慰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