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太太的人過不來,黃時雨就更能心無旁騖地練字。
足足寫滿了十頁紙才停筆。
她饒有興致地打開金主為自己挑的書,不多會兒臉就皺成了一團苦瓜。
字都認識,連起來怎麼那麼難懂啊,文縐縐的。
這日素秋回去複命,簡珣尚在沐浴。
天熱容易出汗,練完劍的少爺免不了先去淨房洗漱。
她撿了個圓杌子坐在外間耐心恭候。
蕊珠捧著少爺的裡衣走進來,打眼瞧見素秋,立刻問聲好,相當乖巧,素秋也含笑應好。
這不是普通的丫鬟,從裝束便能一眼分明,光是金釵就簪了兩根,衣料更是簇新的月光絹紗,蕊珠是簡珣的通房。
按夫人的意思明年鄉試以後再開臉,那時的簡珣隻差五個月就滿十七了,算大人。
現在的少爺其實也算大人了。
大康男子多數都在這個年紀成親,但在簡夫人眼裡,十五歲不算,故而蕊珠分外謹慎,甚少在少爺起居的房間出現,除了為簡珣做些貼身衣物,不問世事。
她將新的裡衣遞給伺候沐浴的小廝,隔著門向簡珣福了福身,又與素秋打聲招呼就匆匆離去,半刻也不敢多待。
可以說是戰戰兢兢了。
蓋因在她前頭,已經有個不懂規矩的被夫人處置了。
那位通房借口天熱上身隻穿了一件主腰,在少爺居室內繡花,少爺推門即目睹這番香豔場景,嚇一跳。
簡夫人為此怒不可遏,當即發賣了不知死活的丫頭,也是從那日起立下了更嚴苛的規矩。
蕊珠受到極大的震懾,再不敢有半分逾矩,隻盼著明年早些到來。
明年就可以待在少爺身邊了。
一炷香後,素秋終於見到了晾乾頭發的簡珣。
“黃二小姐格外鐘愛練字讀書,奴婢在她屋裡坐了半天,就沒瞧見其他動靜。”素秋笑道,“後來借著描花樣的機會,奴婢才發現她正在讀《園治詩集》,怨不得一直在那裡皺眉頭呢,換成奴婢早就繳械投降。”
不用猜也知從誰手裡弄到的書。
讓她念這麼難的詩集,安了什麼心。
簡珣撥一撥書案上的陶瓷小人,一言不發。
熱鬨的廟會多半人擠車碰,馬轎紛紛的。
黃時雨另辟蹊徑,攜琥珀來到了望仙樓,品著縣裡最出名的點心,觀望樓下的熙熙攘攘。
待廟會的重頭戲拉開帷幕,望仙樓附近的遊人一哄而散,湧向祈神舞的戲台子。
熙攘的街道須臾蕭瑟冷寂。
往年這時候黃時雨和姐姐也會湧過去,站在外圍湊趣,後來隨著姐姐的婆母日漸嚴苛,約束她出門,黃時雨來的便也少了。
今年難得琥珀在身邊,這才出門逛逛,順便買了幾包點心,正打算送去槐樹巷,餘光一閃瞥見個熟悉的人影。
裴盛?
她的未婚夫。
不是,準確地說是明日交換了庚帖方才正式算未婚夫的人。
她盯著裴盛,看了良久,眉頭漸漸鎖起。
琥珀也鎖了眉。
裴盛東張西望,行跡鬼祟,手裡牽著一名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身後跟了幾個仆婦,其中一個貌似奶娘的懷裡還抱著個小的。
不難看出,這是一家人。
然而沒聽說裴家有子嗣出生,用膝蓋大約也能猜出裴盛不僅養外室還有了外室子。
與此同時一道陰影籠罩下來,擋住了黃時雨右側的光線,熟悉的君子淡香也鑽進了她鼻腔。
簡珣拉過附近的椅子兀自坐下,左手搭在黃時雨的椅背上,循她視線望去,“巧了,你也逛廟會呀。”
“哦。”黃時雨囫圇應一聲,眼眸瞬也不瞬瞪著不停催女眷上車的裴盛。
簡珣沉吟道:“人家是有婦之夫,你不若收斂一些。”
“才沒有婦,他還沒成親!”黃時雨偏頭瞪簡珣,又不得不把身子往後仰,“你擠到我了。”
簡珣邊給她讓地兒邊道:“地方就這麼點,你占了大半,怎麼能算我擠你。”
黃時雨不吭聲了,垂下臉。
定親在即,裴盛收到一封恐嚇信,不得不連哄帶騙將養在外麵的粉頭送去田莊藏起來。
簡珣原是打算邀黃時雨前去看個樂子,誰知望仙樓就是個現成的好地方,這麼一坐下,悉數看個明明白白。
他欣然瞥向黃時雨,方才還精神抖擻的一個人,此時正垂著臉,淚珠撲簌往下落。
怎麼又哭了?
琥珀想去安慰自家二小姐,右手卻被素秋攥住了。
素秋含笑道:“有少爺在呢,咱們不必擔心。”
琥珀望望她,嘴唇動了動,推開她的手,沉默地站到了黃時雨身後。
又是一場沒活到交換庚帖便要無疾而終的親事。
回回都這樣,跟個鬨劇似的。
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亦不相通,簡珣雙眸明亮,神色愉悅,越瞧越刺目,黃時雨的眼淚也跟著越揉越多。
可一個姑娘家,大庭廣眾之下聲淚俱下實在是不得體,於是她坐到了簡珣的馬車裡咧著嘴哭。
“能不能小點聲,你這樣,旁人會怎麼想我……”簡珣難為情道。
黃時雨這才抽抽搭搭止了音,默默垂淚。
每落一串就被簡珣以帕輕輕拭去,動作那麼輕柔,又麻又癢的,她眉心輕蹙,避了又避,他的手卻緊追不舍,拇指輕輕摩挲著那片柔嫩粉腮。
她的櫻唇怎麼真的像顆櫻桃似的,瑩潤飽滿。
簡珣喉嚨發緊。
下人們都守在外麵,而她,已是他名正言順的妾。
這樣想著,他就朝她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