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秋。
北大荒,軍墾農場。
才入秋,北大荒的冬天便冷得讓人穿上了小襖,嚴茉莉把飯盒嚴嚴實實的捂在懷裡,一路小跑著進了一間低矮的土坯房子裡。
一進屋,她便把懷裡的鋁製飯盒拿了出來,揚起笑臉對著正在收拾行李的白老師道:“老師,我家今天包餃子了,我給您裝了一碗,您快吃吧。”
白老師停下手中正在收拾的行李,黝黑乾瘦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小心你媽又罵你。”
嚴茉莉翹了翹嘴角,“不怕,我媽雷聲大雨點小,她其實可疼我了。”
嚴茉莉打開飯盒從櫃子裡拿了一個大碗出來,直接把餃子倒了進去,然後又把一大碗餃子放到白老師麵前的桌子上,“上車餃子下車麵,我媽包了可多了,還說要帶一些在火車上吃呢。對了,老師,您是和我們一班車嗎?”
白老師點了點頭,“對。”
嚴茉莉一臉向往,“我老早就聽我媽媽說起海城,說海城可繁華了,什麼都有,街上騎自行車的人可多了,那裡的商場可大了!有兩層樓,她還帶著我去逛過呢,可惜我小時候沒什麼記憶,她說的我一點兒也記不起來,這下好了,我們終於可以回去啦!”
一陣風從門口吹了進來,白老師眯了眯眼睛,低聲感歎道:“是啊,終於……可以回去了。”
這麼多年的經曆……就像是一場夢。
隻是這場夢太長了,長得他快要放棄,好在他等到了。
去年年底,他被摘了帽子,因為原單位的一些問題,被臨時安排在這邊的中學當起了一名老師,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他便收到了通知他恢複工作,讓他回校報到的調函。
白老師從中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信息……
要是老胡還在就好了,他肯定也能恢複工作。
想到這裡,他對嚴茉莉道:“高中的課本彆放下,回去了後,要時常拿出來複習。”
嚴茉莉眨眨眼:“……老師,我都畢業了。”
她今年好不容易高中畢業,終於沒人盯著她學習了,咋還要複習……
“畢業了也得看。”白老師也不好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這些年的經曆讓他知道多做事少說話的重要性,但又怕自己的學生真的荒廢了學業,便忍不住開始嘮叨了起來。
嚴茉莉苦著一張臉聽老師念經,早知道她該放下餃子就跑的,為啥想不開要和老師聊天兒呀!
是誰說白老師話少的?
真該讓這些人過來聽一聽。
嚴茉莉隻得嗯嗯點頭,等白老師喝水的檔口,忙道:“餃子要涼了,老師您趕緊吃,我還有點事兒就先走了,明天見!”
說完後,忙不迭的拿起飯盒跑了。
她到家的時候,她媽媽於慧心同誌正在收拾東西,見到她躡手躡腳的進屋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你做賊呢?”
嚴茉莉雙手背在身後對著她媽嗬嗬的笑:“媽你咋又收拾起來了,不是都收好了嘛。”
“還不是你爸,破罐子破碗都想帶走。”於慧心煩得不行,拿起椅子上搭著的一件洗得發白的衣服就道:“就這件衣服,都多少年了,洗的時候我都怕一用力給扯破了,我說丟了吧,他還不讓,悄悄的又給我塞行李包裡。”
路過廚房門口,嚴茉莉把飯盒放灶台上,小跑著來到她媽麵前,接過襯衫道:“爸爸要帶走,你就讓他帶走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個人一向都很節約,再說了,這衣服又沒打補丁。”
說完,她瞄了她媽一眼,“媽,我發現,你這小資思想又開始萌芽了。”
這句話一說完,於慧心一巴掌拍她背上,“胡說什麼呢!嫌你媽這些年嚇少了是吧?”
嚴茉莉摸著被拍的肩膀皺成了一張包子臉。
於慧心也沒舍得真揍她,拍了一掌後便道:“回了海城,首先得解決你的工作問題,等進了單位,可不能像現在這樣啥話都往外說了,上麵的政策變來變去,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鬨……”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反正啊,你給我注意點兒。”
這些年,‘注意點兒’這幾個字,可算是刻進了她的骨子裡。
嚴茉莉癟了癟嘴,爸爸讓媽媽說話注意點兒,媽媽讓她注意點兒,他們家,階級地位太明確了!
嚴光回來的時候母女倆已經做好了晚飯,家裡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差一些還需要用著的東西,到時候往包裡一塞就能出發。
吃飯的時候,於慧心說起兒子,“學文他們要是也能調回海城就好了。”
嚴光瞅了她一眼,“他們倆口子乾得好好的,都往海城調乾啥?”
“彆的地方哪裡能趕上海城。”於慧心白了他一眼,“一年到頭,連個孫子也見不上一麵,你就不想?”
說不想是不可能的,嚴光道:“你要是想孩子了,等回了海城,就讓他們把孩子給你送來。”
於慧心:“隻能先這樣了,這邊條件苦,孩子小以前也不敢折騰,還是海城好……”
於慧心不由得又說起海城的繁華來,嚴茉莉聽得一臉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