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名字從她口中道出的一瞬間,男孩那副刻意擺出來的放浪麵孔繃緊,捏著煙的手指攥緊又放鬆,“小姐,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的話你跑什麼?”
她奪過他指間的煙,扔到地上狠狠碾了幾腳,語氣輕描淡寫,“想騙過我的話,至少把摳手心的習慣改掉。”
修彥想要去搓手心的食指就硬生生停在那裡。
他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從空氣中獲取一些燃燒殆儘的焦油味,以獲得一點在她麵前維持鎮定的勇氣,“……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是嗎,也對,不是你求著給我舔的時候了。”
她從來是柔和如水的,修彥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嘴裡也能講出這種刻薄話,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眼珠遲緩地盯著那張臉。
她連名帶姓叫他的時候,就像在吟誦讓人窒息的咒語,“我現在叫陳望月,修彥。”
窗戶在狹小逼仄的環境裡顯得好累贅,陳望月拔開半生鏽的插銷,推開窗,風雨如晦,水珠像張網迎麵撲過來,玻璃映出坐在床沿的男孩身影,脊背有沉默如山的堅實。
不再隻是籃球場上的前鋒,也能扛得起生活的重量了。
“如果你堅持我們不認識的話,我隻能從這裡跳下去了。”
修彥身體一僵,心底呲竄起一股抓心撓肝的心痛和無力。
然後,像半空中調轉了方向的箭,什麼也沒聽到一樣,麵無表情把臉轉開。
陳望月看著他回避的表情,冷冷一笑,“還沒裝夠?”
她說到做到,手掌搭著窗框借力一撐,大半個身子便翻了出去。
幾乎是在她的腿懸空的一瞬間,那個男生獵豹一般猛衝過來,把她整個人抱離窗台。
像擁住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奇,喉頭的哽咽,軟弱的顫抖,不打折扣地傳遞到陳望月的身體裡,她承受著他的擁抱,不回應也不推拒,哪怕被抱得太緊,有些喘不過氣。
她隻是軟下語氣問,“這幾年,過得很辛苦吧?”
玻璃倒影裡,相擁的人眼睛如同磷火。
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的喉結在陳望月的手心滑動,帶有嗆人的煙味,忽略掉那個注定給不出滿意回答的問題,他低低地,可憐地說,“寶寶,我好想你……”
想再見到她,又怕她也落到和自己一樣的境地,於是在每個夜裡祈禱她一切順利,前程似錦。
愛她的心情就像是智齒,會擠掉其他的牙齒長出來,就算拔掉那裡的位置也會空一輩子,沒拔的時候每天都會想要舔舐,時時刻刻都會想念的人。
然後整個成年人的世界,仿佛就隨著智齒的發現一起到來了,飛機失事,他來到陌生的國度,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發炎的酸澀腫脹和無處釋放的疼痛,都隨著很多個躺在狹小的群租房那寬度一米左右的床上,就那麼硬生生忍耐著熬過去。
能夠再見到她,真好。
看到她衣著光鮮,不再生活在一個給她取名旺娣的家庭,真好。
他的眼淚泅濕了她的襯衫,頭埋在她後頸,一如以前依賴而馴服的姿態。
陳望月伸出手來,想要回抱他的手停在半空,最終隻是摸了摸他的頭發,現在並不是敘舊的時候,她找的借口隻夠留出十分鐘的空閒,何司機還在底下等她。
“阿彥,我要回去了。”
抱住她的身體瞬間僵硬,她從他懷裡掙脫,把幾張百元卡朗的鈔票塞進他手裡,那是她剛剛跟何司機要的,對方以為她是想資助許幸棠,滿臉想勸誡的表情,藏都藏不住,陳望月由他誤會,扮演初識人間疾苦,善心大發的大小姐。
陳望月說,“你乖一點,我還會再來看你。”
他沒有說話,大概明白現在沒有任何能力留住她,唯一能相信的隻有陳望月的承諾。
他目送她離開,陳望月走到掛梯拐角,忽然福至心靈,回過頭去。
他還站在原地,目光灼灼,黏著在自己身上,一秒都不肯移開,像用儘全力去記住。
樓上樓下,像隔開了兩個世界,也像回到從前,燥熱的夏季,靜謐的午後,他遞來一瓶清爽汽水。
斑駁的樹影,隨機播放的歌單,外壁上不斷冒出水珠的易拉罐,隻有翻動書頁和筆尖落在紙麵時發出聲響的教室,蓋在校服外套下相扣的十指。
於是她看著他,重複,“我還會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