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一家廉價的連鎖快餐店,永遠是了解當地最快捷的方式。
這裡有公共廁所,充電插座,雖然反應遲鈍但免費的無線網絡,隻要花三卡朗就能買到塗滿糖漿的水果派,搭配甜辣醬的炸雞翅,無限續杯的衝泡咖啡,隻要你能抵擋得住服務生的白眼,就可以在卡座上從早坐到晚,無論你是想給孩子換紙尿褲,公放冒出尖銳罐頭笑聲的短視頻,還是給自己來上一針飄飄欲仙的杜冷丁,都沒有人會製止你。
在這樣一間快餐店,突然進來一幫衣著整潔、樣貌出眾的年輕人,實在是很惹眼。
常思雨和許幸棠一起幫那個單身母親把兩個孩子安置到窗邊的座位上,馮郡在調試相機參數,陳望月和辛檀一起去櫃台點餐。
而修彥,作為許幸棠介紹進來的采訪對象,本地居民,也跟在了他們後麵。
許幸棠昨天告訴他,陳望月家裡很有錢,名下甚至有一家基金會,她聽說了他的情況,想要幫幫他。
“明天望月和我們另外幾個同學會過來做線下調研,她讓我也把你叫過來。”許幸棠興奮地喋喋不休,“修彥哥,你一定要把握機會啊!說不定望月家裡的基金會能幫你重返學校呢!”
修彥的心開始狂跳。
她沒有騙他,她掛念著他,她來看他了,她現在有能力幫他。
修彥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身邊已經有了那樣一個男孩,她名義上的哥哥,看起來般配無雙,親密無間。
把他所有的期待,精心打扮的準備,都變成一場笑話。
老板從油炸鍋前抬起頭,就看到街上那個送煤氣的小子和一個漂亮女孩兒站在一塊,他挑了挑眉,語氣微妙,“修彥,你女朋友?好福氣啊。”
陳望月剛想說不是,被有個聲音搶先。
辛檀啪地合上手中菜單,抬眼時眼皮翕動,眉間折出一道褶皺,聲音森冷,“不是。”
“您不要亂猜。”修彥也道,“是小許的同學,我跟人家不熟。”
那老板頓時有些悻悻然,搓了一把袖套,街上的小混混他見得多了,那女孩身邊這樣氣勢強大,不怒自威的年輕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隻是強笑道,“原來是小許的同學,難怪一表人才,郎才女貌。”
他沒念過幾年書,努力搜刮出來的成語也用得亂七八糟,但不知道是哪裡合了那年輕男孩的意,他臉上的冷意似有鬆動。
陳望月把辛檀拉到一邊。
“哥哥。”她在他耳邊小聲說,“我猜你肯定沒吃過這種快餐,我爸爸以前也不讓我多吃,說不健康,如果你吃不慣的話,就讓保鏢去給你買點彆的墊墊肚子。”
她話音一轉,“但是我要吃,我都好多年沒有嘗到了,你回去以後不許跟蘭夫人告我的狀。”
這女孩把右手手掌攤開給他看,那上麵還有昨天晚上蘭夫人的手筆,隱約能看出紅腫。
隻因為她稍微塌了一下肩,就被批評沒有淑女樣,打了三十下手板。
她控訴,“夫人每次打我手板都好痛,哪有人上高中了還天天挨訓的,我爸爸,還有爺爺奶奶從來不舍得碰我一根手指頭,可是來了瑞斯塔德這裡之後我不是挨打就是挨罵……哥哥,你答應我了嗎?”
辛檀費力地把視線從她開合的嘴唇移開,好可愛,她撒嬌真的好可愛,讓他忘掉剛才不愉快的插曲,不自覺開始調整對她講話的語氣、調門,好像呼吸重一點,都怕她又說被他凶到了。
“陳望月,你講講道理。”他隻能低聲,“我什麼時候跟她告過你的狀?”
望月看著他,“你又叫我全名?”
千防萬防,輸在最明顯的地方,辛檀默了一瞬,“……望月?小月?”
像燙嘴一樣,他勉強吐出那兩個肉麻兮兮,黏黏糊糊的疊字,“……月月。”
馮郡在他們旁邊噗嗤一聲笑出來,“感情真好啊,兩位。”
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對繼兄妹間的氛圍,越出禮貌範圍的曖昧。
“還可以吧。”陳望月把完好的左手伸給辛檀,語氣坦然,“辛部長不惹我生氣的時候就是好哥哥。”
辛檀牽著她去點餐,用手指撐滿她的指縫,不跟她斤斤計較。
身後,修彥目光始終停留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冰冷,頹敗。
“修彥哥?修彥哥!”
卡座上,許幸棠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才讓走神中的男孩反應過來,他“啊”了一聲,“怎麼了?”
“望月跟你說話呢。”
“你身手很好啊。”望月笑著說,“是有練過搏擊或者散打嗎?”
修彥說,“隻是喜歡運動。”
“看起來完全不輸專業人士。”陳望月跟旁邊的辛檀說,“我上周親眼見過修彥幫幸棠收拾騷擾她的小混混呢。”
“幸棠和修彥都很了不起。”她由衷地讚歎,“而且,我聽幸棠說,修彥學習成績也很好,還拿了獎學金。”
許幸棠也幫著敲邊鼓,“對啊,修彥哥學習很用功的,不能繼續念書真的很可惜。”
“修彥沒有上高中嗎?”陳望月驚訝揚眉,看向修彥,“為什麼啊?方便說原因嗎?”
視線相撞的一刻,修彥瞬間領會了她的意圖,心臟因此狠狠一揪。
陳望月在推銷他。
她要他把他的傷口攤開,再連同他所謂與命運對抗的勇敢和堅強,一起包裝展示給其他人看,以博取她身旁那個男生的同情。
她很可能過得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好,如果她說話足夠有分量,她不需要通過這麼曲折的方式來幫助他。
至少在她現在的那個家裡,她的地位遠不如她的那位“哥哥”,她要幫他,就必須通過那個男生才行。
她在為了他討好彆人。
喉頭像被口香糖黏住,說不出任何話,連操縱舌頭都不可能。
那個瞬間,修彥是這樣痛恨自己的弱小無能。
旁人驚訝的視線裡,修彥猛地站起來,看著許幸棠說,“不好意思,小許,我去抽根煙。”
吸煙室那道窄門被推開,修彥走了進去。
幾分鐘後,門被推開了第二次,然後迅速反鎖。
後進來的女孩看都沒看他,直接去摸他口袋,左邊有一個薄薄的舊錢包夾,右邊的空空如也,她一下就皺起眉,“煙呢?藏哪裡了?”
“我沒抽。”修彥輕聲說,“寶寶,我聽你的,都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