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月抿緊嘴唇,她雖然喜歡把彆人當做小朋友來對待以拉近距離,但這一套被放到自己身上,她雙重標準地浮起微妙的不爽,她看著他襯衫的第二顆扣子,說,“真的。”
陸蘭庭點點頭,“好。”
他忽然指指她唇邊,陳望月下意識去找紙巾,陸蘭庭遞過來一條手帕,起身,“你要回家還是回學校?”
周六當然是回家。
兩分鐘後,他背對著陳望月,站在玄關換鞋子,穿一雙黑色棉絨襪,左腳踏進蒙克鞋裡,再換另一隻,他身上總有種做什麼事都有條不紊的氣質。
陳望月跟著他下到車庫,車燈在暗處閃了幾下,陳望月要上前打開副駕駛的門,被一隻手搶先了一步,陸蘭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一直到陳望月上去坐好才關上,繞回駕駛座。
陸蘭庭烏黑的發就在眼前。
男人俯下身為她係安全扣,兩指節寬的繩帶被拉長拉直,哢嗒一聲,嚴絲合縫卡在槽中。
狹小的空間裡,能聞見車內皮革香氛的馥鬱氣息。
陳望月抬眼去看他,陸蘭庭抽回手坐好,發動之前他把車載廣播調到一個音樂電台,按了一個按鈕,三層的小儲物櫃彈出來,他從最上麵一格撚了兩顆糖出來,搓開透明玻璃糖紙放進口中。
陳望月盯著被丟進車載垃圾桶裡的糖紙,心口一寸寸發緊。
她明明沒有吃過這個牌子,卻直覺那枚糖果是檸檬味的。
而包裝紙上的字母,也驗證了她的判斷。
太怪了,可是又無法找到緣由,她努力捉住一點腦海裡的碎片,可是回憶得越多,腦袋就越疼,藥物讓她整個人的反應都變得比平常更遲鈍,就像在使用一台快要報廢的舊電腦,她完全無法適應這樣的思考速度。
她看糖紙的目光似乎讓陸蘭庭誤會,他道,“是我的戒煙糖。這個口味有點酸,給你草莓口味的吧。”
他翻找了一番,挑出幾粒印著草莓圖案的給陳望月。
他有一雙指骨細長的手,就好像任何指環戴在他手上都會鬆鬆的要掉下來,但手掌看起來沉穩有力,的連帶大半手指。
平心而論,陸蘭庭其實是禮儀教養相當出色的一個人,遞交物品的時候不會碰到她的手一點,如一滴雨水落入湖中,不著痕跡地退回。
他就連在醫院裡勾引她時也是優雅的。
上流的姿態,做下流的事。
陳望月剝開戒煙糖的糖紙,卻遲遲沒有放進嘴裡,張了張口,“陸先生……”
陸蘭庭側頭,視線相觸間像是晚間六點的路燈,一同把黑夜照亮。
是溫柔的語調,男人問,“怎麼啦?”
陳望月聽見自己問,“我們之前是不是……”
手機鈴聲適時響了起來,“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陸蘭庭按下藍牙接聽鍵。
他叫了陸靜姝的名字,語氣一下就帶上笑,“好,哥哥中午回家陪你吃飯。當然給靜姝買了,哥哥答應過的什麼時候沒有做到?靜姝去陪爺爺下兩盤棋,哥哥就到家了。”
陳望月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像是被針戳破的氣球,爆開了。
陸蘭庭掛掉電話,“陳小姐,你剛剛是要跟我說什麼?”
“沒什麼。”陳望月輕聲說,事實上她也根本沒有力氣發出稍微大一點的音量,“我隻是問我身上的衣服怎麼還給你?”
“你打電話給我的秘書吧。”陸蘭庭遞出一張名片,“他會安排人過去取。”
“好。”
汽車駛出車庫,明亮天光刺得陳望月眯起眼睛,一路再沒有任何話,人體工學座椅的設計完美貼合了脊椎曲線,她就這樣靠著閉上了眼睛,再醒來的時候車停在一個熟悉的下坡,再往上是辛家的莊園入口的亭子。
“陳小姐,我還有事,就先送你到這裡了。”
陳望月表情還有些發蒙,下意識點了點頭,想要去解安全帶,帶子很緊,她試了好幾下都沒解開,還是陸蘭庭把手伸過來教她,“你要按這個。”
他在她耳邊說話,耳廓的熱氣溢散,像張網蒙過來,雨帶著粘稠的空氣從未被關進的窗戶裡擠進來,打在睫毛上,陳望月終於從安全帶的束縛裡掙脫,迅速回身對他說了聲謝謝。
她要拉開車門前,男人突然叫住她。
陳望月猝不及防回頭,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耳朵還是紅的,表情在努力忍耐些什麼,人生病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力氣去掩蓋情緒,所以她的痛苦和難受全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快到臨界點了,卻還在默不作聲地忍受。
再多看一眼,陸蘭庭知道自己會心軟。
他低頭從儲物櫃裡取出一盒全新的藥膏,“好像每次看到你,不是生病就是受傷,這個給你,外傷都可以塗。”
陳望月薄薄的眼皮抖了一下,“謝謝,今天真的麻煩您了。”
“不客氣。”
陸蘭庭凝視著陳望月,她的道謝實在很敷衍,但他的目光還是逐漸溫柔,光陰於無聲之中退回到從前,仿佛她仍舊是那間小小窄窄的監控室裡,邀請他一起看恐怖片的十四歲女孩。
他最後說再見,這次告彆是真的有效。
“再見,陳小姐。”
他下車為她拉開車門,陳望月跟他揮了揮手,起先還是小步走,後來步子邁得越來越大,套在身上的那件衛衣尺寸大了太多,穿得出了size的效果,小腿一前一後交錯,清泠泠地,像掛在簷下的風鈴。
車上的人一直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儘頭,搖上車窗,儲物櫃的最下麵一格靜靜躺著金屬點煙器和煙盒。
他捏住一支,點燃。
戒不掉的,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