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我陪你嗎?”辛檀說,“你想睡就再睡一個小時,不要太久,會頭痛。”
“好。”她一下就彎起了眼睛,眼皮上那顆細小的痣清晰可見,“那你等下叫醒我。”
辛檀嗯了一聲,把她的床頭燈調暗,就坐在地毯邊陪她。
她很快便睡了過去,很安靜,也很親人,臉埋進他的胸口。
於是他衣襟溫熱地烘著她臉頰。
世界廣闊,但世界也可以安靜又狹小,變成一枚隻容得下兩個人的果核。
遮光窗簾完整地吞吃掉所有外來的光源,讓這個中午就像是融化在黑暗裡的某個夜晚。
安靜的房間裡響起了慣常的輕緩嗓音,儘管被壓得很低,但的的確確叫醒了一向淺眠的辛檀。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了,而且就在陳望月的床上。
他又做了一個夢。
上輩子,到歌諾交換的那個秋季學期,辛檀會反複做同一個夢。
夢到她答應陪他一起去歌諾的後一天。
那個下午陽光的色澤,雲朵的形狀,和她房間裡小蒼蘭的香薰味道。
因為他待在她的房間很久,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共處一室,太挑戰彼此的自控能力,難免讓辛重雲擔心繼子會做下出格舉動,所以特意打來電話敲打陳望月。
辛重雲是男人,自然明白男人的劣根性,認為如果侄女太早付出自己,就不會被珍惜,他出的這張牌也就發揮不了應有的效用。
事實上,他們什麼也沒做,最大膽的,也不過是陳望月說自己困了,沒過問辛檀同不同意,就擅自躺進他懷裡,索要一個吻。
他像棵不解風情的樹,木愣愣僵在那裡,沒有遵從她的囑咐,她大概也覺得沒意思,不輕不重地掐了他一下,把他推倒在床上,衣服也不換,就那麼躺在他胸口睡著了。
她毛絨絨的腦袋摩挲著他的手臂,他指尖能感受到呼吸時的濕潤氣流,辛檀一動也不動,像一片清晨的葉,會害怕一陣風或者一縷陽光,吹沒了、蒸發了、曬化了他懷中承接的露水。
辛檀十六歲了,在她麵前手足無措得像個六歲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做男朋友做得不好,連她要一個吻都沒能給,但他是第一次做彆人的男朋友,還有進步的空間不是嗎,他的學習能力總是為外祖父和家教老師所稱讚,沒理由學不好這件事。
辛檀輕輕把她往自己懷裡攏了攏,是很想親她的臉一下的,又怕動作弧度太大驚擾了她的好眠,最後隻是用自己的小指頭勾住了她的,也陷入一個美夢中去。
再醒來的時候,她站在窗邊接電話。
那頭是他的繼父,辛檀很清楚,她隻有跟辛重雲說話的時候會用上那種謹小慎微的語氣。
後來辛檀的腦海,時常自虐般反芻她跟他的繼父說的那些話。
她掛斷電話前說的那句是什麼?
“您放心吧,在您拿到股份之前,我不會讓他得手。”
而現在,她又一次站在窗邊,和他的繼父通話,接受指令,黑蒙蒙的剪影像一個安靜又婉轉的謊言,提醒著他曾經的愚蠢。
辛檀不想再聽下去,他重新給陳望月機會也給自己機會,不代表他受虐上癮,能毫無芥蒂地聽這兩個人商量如何對他敲骨吸髓。
被背叛和欺瞞的滋味就像是烈酒,哪怕隨著時間的流逝蒸發殆儘,辛檀也仍然能聞到揮發的味道。
他直起了身,準備打斷她。
可是她聲音輕柔,是帶著笑的。
“怎麼可能呢,哥哥對我很好。"
她小小聲但肯定地補充,“叔叔,我很確定,我想一直待在辛家生活。”
“我喜歡瑞斯塔德,喜歡你們。”
心臟像被兩扇開了又關的門來回撞擊碾壓。
盤踞在胸口經年累月的烏雲,被像夾在書頁裡的風乾落葉,在此刻成為翻閱心事的導航。
辛檀清楚地看見它的脈絡和色彩。
他走向她,靠近她,縮短的不僅是物理上的距離,他看不清她在黑暗中的臉,是憑借本能,把她拉進他的懷抱。
再近一點,陳望月也許會聽見他手臂青筋血管裡有液體在流動的聲音。
他在做一件從來沒做過的事情,接觸到的體溫讓他的小臂也僵硬了一兩秒鐘,再然後他們的手和手重疊到一起,辛檀終於能夠對自己承認,不是陳望月喜歡牽手,一直以來,喜歡牽手的人是他,喜歡她的人是他。
他忽然明白他想去愛,但他想象不出來究竟什麼是愛,最後隻能結束想象,將愛類比死亡,愛是一種完成以及一個夜晚。
他不能總是奢求陳望月去愛,而他什麼也不做。
無處可去的感情,隻要找到一個出口就會狂潰地宣泄。
他抬起她的下巴,把她的驚呼,她的慌亂悉數咽下。
起初還是沒有章法的啃咬,一點點食髓知味,一點點輾轉深入,逐漸變成了吮吸,喘息在陰影和感知的熏染下暗啞起來。
唇邊被吮吻的部位都發燙,她柔順的黑色發絲滑過掌緣,呼吸已然雜亂。
他親得太久了,陳望月是要推開他的,但一個錯愕的發現,製止了她的動作。
她伸出手,指腹剮蹭著那塊與他緊貼在一起的臉頰皮膚。
有濡濕的觸感。
他在哭。
原來不止是悲傷,人在幸福的時候也會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