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了一聲,徐嘉寧把電腦屏幕轉過去,“自己看吧。”
內網郵箱,發件方為校董會秘書的郵件躺在最上麵,標紅的名稱顯示出它的優先級,慕及音點開。
是一則關於在校內舉辦講座的通知,主題是從研究、政策、實踐等層麵討論卡納旨在提升高中公平與效益的努力,以及作為學生如何避免陷入優績主義陷阱。
主講人,江恒。
卡納現任教育部長,以及自由黨的黨鞭長。
這位電影演員出身的女政客,早些年主演了大量叫座不叫好的無腦小妞電影,外號“卡納甜心”,憑借豔光四射的美貌和靈動的演技頻繁占據娛樂版頭條。
儘管每年都被影評人指責“表演千篇一律,毫無質感”“龜縮在舒適區,缺乏挑戰精神”“選片眼光一塌糊塗”,但江恒仍然年年以斷層票數當選國民選擇獎的“最受歡迎女演員”。
不過,她身上最重的光環,來自於她的父親,已故的卡納第三十五任總統,江執。
在卡納曆史上,江執總統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頁,他在任期間推行了一係列改革措施,包括減少軍事開支、推動民權改革和教育改革。
他死於連任後的一場暗殺。
二十年前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他前往國家邊境,在亞新郡的首府城市中心廣場,發表關於邊境移民新政策的演講。
凶手埋伏在一卡裡之外的高地,狙擊槍第一發子彈驚險地擦著江執的耳朵而過,但隨後補射的第二發和第三發子彈分彆貫穿了他的太陽穴和下顎骨。
年輕的凶手很快被捕,無數長槍短炮對準他的臉時,他在鏡頭前大喊“我隻是一隻替罪羊”。
不久後,凶手在獄中用一隻磨尖的牙刷頭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圍繞暗殺事件的種種猜想,至今還能引發網上的熱烈討論和反響。
無論哪種陰謀論,最後都指向這是一場有目的的政治仇殺。
江執推行的改革政策太激進,涉及太多方麵的利益,曾有政治評論家表示,卡納曆史上隻有江執一個總統能同時得罪金融資本,軍工業複合體,石油壟斷集團和王室保守勢力,他退出曆史舞台是必然。
在父親江執過世後三個月,江恒宣布息影,和大她二十五歲的船王閃婚,出國隱居。
再過五年,卡納國內最大的主流報紙《時代先驅報》在頭版刊登了一則江恒的人物專訪,她結束了為期五年的婚姻,踏入人生的新階段。
帶著從巨富前夫那裡分割走的財產,江恒宣布參與卡納中部重鎮諾威州的州長競選,那是她出生成長之地。
“我並非一時興起湊熱鬨,我有明確的目標,那就是讓我的家鄉重回卡納宜居州的榜首。”她對采訪的記者如是說。
江恒在接下來的半年內遭受了鋪天蓋地的輿論攻擊,主流的民意都認為她在消費亡父,嘩眾取寵。
“一個電影都演不明白的女演員,居然妄圖帶領人民?”
“顯然,江恒年紀大了,如果重返影壇,麵對那些更年輕漂亮的女演員們,她毫無競爭力,她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延續自己作為公眾人物的生命,繼續成為人們關注的中心。”
“江恒以她的愚蠢和庸俗,加強了我們對金發女郎胸大無腦的刻板印象。”
“搞砸一部電影隻會得罪投資商,搞砸政治可是會毀掉人的一生。”
“隻有一種情況我會給江恒投票,那就是評選演技最差女演員。”
她的競選對手,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在直播的電視辯論環節走到她身前,用手比畫她胸部的形狀,“我們的卡納甜心打算做些什麼來降低槍擊案的犯罪率?不穿內衣?上帝啊,這倒是個天才的主意,或許我們可以出台政策,鼓勵槍支持有者用手槍兌換色情光盤,就是不知道江小姐有沒有空親自出演?雖然您的演技有限,不過放在三級片裡應該夠用。”
麵對全場哄笑,江恒麵帶微笑,“先生,聽起來您對色情影視行業很有想法,恨不得親身上陣,不過可惜,以我作為前專業演員的眼光判斷——”
她抬手,指著他光禿禿的發頂,嘖嘖稱奇,“觀眾應該不會為‘地中海’買單。”
對手臉色驟變,江恒繼續道,“我沒有觀看這類影片的習慣,不過可以想見,如果是您作為主演,一定讓人‘性’趣全失,這對降低本州青少年墮胎率倒是頗有好處。”
“如果我當選州長,一定邀請您加入青少年性教育宣傳片的拍攝。”
因為曾擔任過演員,江恒了解怎麼最快奪得公眾的好感,她知道自己雖有很高知名度,但缺乏傳統媒體渠道的人脈資源,有錢也花不出去,想要快速搶占選民的注意力,就要另辟蹊徑。
在那個互聯網還未全麵流行,大多數人隻能通過電視與電台了解時事新聞的時代,江恒察覺到,社交網絡將是克服傳統媒體的圍堵,政治動員的地理障礙和輿論劣勢的完美平台。
她首創性地搭建了個人生活主頁,在上麵分享日常生活工作的照片和視頻,輔以通俗易懂的政治觀點輸出,主頁上營造出的幽默風趣,充滿自信與力量的公眾形象,短時間內為她收割了將近百萬的社群支持者,後來專業機構溯源網絡名人文化時,把江恒稱為網絡紅人的鼻祖。
曆經一場又一場演講與辯論,江恒最終以五千票的微弱優勢勝出,成為了諾威州曆史上第一位女州長。
從卡納甜心到官員,江恒用了十年,從地方州長到聯邦政府的教育部長和自由黨的黨鞭長,江恒走了十五年。
明年就是大選年,江恒是自由黨候選人名額的有力競爭對象之一。
偏偏就在這個重要的節骨眼上,江恒又被推入了輿論風波的風口浪尖之上。
卡納最大的視頻社交網站eros上,近期最熱門的一個視頻,是用江恒的采訪片段拚接江恒獨子江天空上台接受優秀學子表彰的畫麵。
“這就是我們的教育部長,她要我們相信教育公平,相信努力就會成功,然後轉頭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一年學費高達三百萬卡朗的國外學校。”
視頻配文帶有相當明顯的引導性,江恒的船王前夫是歌諾籍,又是全球富豪榜上有名的巨富,江天空在歌諾上頂級私立也在情理之中。
但對於長期生活在巨大貧富差距之中的卡納人民來說,怒火一觸即燃。
拋開國家和性彆議題之外,存在一個巨大的同溫層叫做貧窮。
“這顆星球上存在兩個卡納,一個是精英的、富裕的卡納,由香檳和晚禮服組成;一個是平民的、困頓的卡納,由賬單和驅逐令組成。”
教育是許多底層人心目中最後擺脫悲慘命運的通道,儘管它如此狹窄,但仍然能在逼仄的人生中透過一絲光亮。
江天空接受榮譽的照片,無異於扇在他們臉上的一記耳光。
憤怒的民眾無法對抗現實,隻能將怒火儘數傾瀉到江恒身上,社交平台上甚至發起了一項情願話題,倡議給總統府打電話,發郵件,要求罷免江恒的職務。
“是辛家的手筆。”徐嘉寧說,“他們之前在歌諾的核電項目遇到點麻煩,學長為他們牽線了布魯斯站的負責人,這是辛檀的回禮。”
為陸豐林總統的連任,提前鏟除一個有威脅的對手。
辛氏是eros最大的股東,慕及音不意外地嘖了聲,“他們兩個對情敵倒很大方。”
“一碼歸一碼,學長希望辛家無論以前,現在還是以後,都是陸家忠實的夥伴,這點絕不會因為任何私人感情動搖。這一點上,辛檀和他的立場始終一致。”
慕及音明白她的意思了,陳望月和辛檀在辦公室獨處的事沒必要通過她的嘴巴來說,很多時候,人聽到讓自己不悅的消息,反而會遷怒報信人。
反正陸蘭庭放在陳望月身邊的人不止她們兩個,有的是人願意做傳聲筒。
徐嘉寧指節敲敲桌子,“現在所有人都在等江恒的回應。除了我們學校,她還另外定了包括瑞大,皇家理工等九所學校在內的演講行程,我們是第一站。”
“看來她迫不及待想要打個翻身戰了。”慕及音微笑起來,“怎麼,要搞破壞?我找幾個特招生過去砸場子?拉橫幅喊她下台怎麼樣?還是找幾個醜小孩抱她大腿喊媽媽?”
“慕及音,正經點會要你的命?”
“開個玩笑嘛。”慕及音抬手接住砸向她臉上的筆,語氣裡滿是不在乎,“我沒懂你們為什麼那麼把江恒當回事,除了天天拉她的死人爹出來炒作有點煩,她這些年還算老老實實吧,見到我爸還叫一聲叔叔呢。”
“——她自己都向記者承認江執在位期間問題很大,擺明了不想跟我們有正麵衝突,你們不會真的害怕她是什麼複仇女神吧,是是是好好好我知道你又要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是當年的事下手的人可太多了難道她要為了一個死了二十年骨頭都爛掉的人向整個國家複仇嗎?這什麼三流編劇寫的老土劇情。”
她一口氣不喘說到底,“——她到底能影響到我們什麼?”
“影響你繼續當副總統的千金。”
這句話很好地讓慕及音暫時把喋喋不休的嘴閉上了,她迅速變出另一副麵孔,“副會長大人,有什麼我能搞的破壞……哦不做的事嗎?”
徐嘉寧:“她的演講日期定在下個月5號,我看學校的意思是要把輝真大禮堂留給她。”
慕及音在某些方麵上一點就通。
“這個簡單,5號早上隨便找點什麼吊頂壞了的理由讓輝真臨時維修,我們學校裡能容納同級活動的禮堂隻有伽柏了,我記得月底歌聯儲的李副主席會來開一堂經濟危機理論的公開課,我讓我媽媽去跟他太太商量,把他的課改到跟江恒同個時間段,伽柏就留給他——學校總不好意思讓李老給江恒騰位置吧?”
“江恒就隻能隨便找個什麼教室或者大操場繼續她的講座了,不過露天環境不太符合安保要求,我傾向於她會去找個大點的階梯教室,但最多也就坐個兩三百人吧。哦對,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讓李老的公開課跟學分掛鉤,這樣那些免費生就知道該光顧誰了,其他人就更好辦了,吃兩頓下午茶放一點風聲出去,讓他們明白我們的態度,誰還敢去聽她的講座?”
“她隻要來,我們就讓她體會一下現場無人問津是什麼滋味。”慕及音眨眨眼睛,“反正我們也沒做什麼,學生不來怪得了誰?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沒有吸引力囉。”
徐嘉寧嗤笑,“說得頭頭是道,你倒是把事情辦好,這個禮拜結束之前我能聽到好消息麼?”
“激將法是吧,這招還真對我有用。”慕及音輕笑了一聲,“等著吧,我這就去給媽媽打電話。”
臨走之前,她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到徐嘉寧桌下,“副會長大人,注意節製啊。”
“謝了,不過用不著你操心。”
門頁合攏,徐嘉寧低頭,捏住桌底下人的下巴,手指滿是淋漓水光。
“彆咬了,哥哥,我忍疼很難受的。”
—
ka的初賽的成績隔天在官網登出。
瑞斯塔德代表隊在初賽拿到了團體賽第三名,曹悅盈和陳望月也都獲得了個人賽的複賽資格,對於個人和團體來說,都是曆史最佳成績。
這天陳望月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恭喜”。
雖然她覺得來自不同人的誇獎都很有道理,她表現得真的很不錯,但還是要依次擺出多重程度的謙遜感謝姿態,“還可以做得更好,我會繼續努力的”“複賽也接著為我加油吧”。
顧曉盼的祝賀最直截了當,她像以前每一次高興時那樣捧著陳望月的臉親了一下,“怎麼這麼聰明呀我們寶貝月月,腦瓜子真是不得了,一看就是天生當院士的料。”
教室門口,顧生輝眼睛朝上翻了個白眼。
“顧曉盼,不是喊餓嗎,你還去不去餐廳了,再磨蹭我和望月去吃,你吃空氣。”
“催催催你就知道催!”顧曉盼去挽陳望月的手,“今天顧生輝請我們吃飯!”
“怎麼就‘們’了,你也進複賽了?我隻請望月啊。”
顧曉盼毫不留情踹哥哥一腳,“滾蛋!”
又在顧生輝要掐她臉時躲到陳望月身後,“月月保護我!你看他這個死樣子——啊,哦,辛檀,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剛沒看見你。”
顧曉盼的腦袋狠狠撞上過路人的肩膀,看清是誰的那一刻,她瞪大眼睛。
“沒事,下次小心點。”
辛檀退後一步,隔開和她的距離,眼睛越過她,落到陳望月身上,“小月,中午好。”
今天是風紀部的巡查日,他難得穿了製服,嚴肅利落的軍裝設計,筆挺長褲襯出窄腰長腿,寬闊的肩背,一副天生當衣服架子的高大骨架,襯衫於一呼一吸間顯出了些微緊繃,勾出若有若無的腰線,流暢的肌肉線條半隱在了外套裡。
胸前那枚“001”編號的徽章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他看著陳望月,聽到她輕輕嗯了一聲,也說中午好,眼睛便成了融化開來的雪水。
“你鞋帶鬆了。”
陳望月聞言低頭看了眼,左腳運動鞋的鞋帶散開了一點,邊緣一截拖在地上,她還沒動作,辛檀忽然蹲下身。
空氣停滯的幾秒。
來往的學生都不由得放慢腳步往這邊多看一眼,疑心是自己眼前出現了錯覺。
高一a班那位赫赫有名的辛氏繼承人,此時單邊膝蓋跪在地,俯身給陳望月係鞋帶。
這在幾十年前,是仆從才做的事。
辛熟悉這雙腿,長期接受芭蕾舞的訓練,儘管骨架纖細,也有肌肉線條的力量感,勻停的骨肉緩緩聳上去,窄窄落下來,纖細的腳踝收束在手掌中,像一截打磨過的細膩的玉。
隻要抬頭,就能吻住她的腳踝。
他已經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他和她擁有共同秘密。
光天化日,他又想起昨天下午辦公室裡那些令人心猿意馬的畫麵,一種異樣的感覺順著耳廓密密麻麻像小蟲一樣爬行,讓他肩膀緊繃了些,手指在她鞋麵上加快了速度,打出一個漂亮花結。
再抬頭時候,陳望月目光仿佛磁鐵,落在他身上。
他的腦袋曾與她最隱秘的部位無縫貼合,現在,他把整個後背和脖頸,重新暴露在她麵前,他的肩膀很寬,常年有序而且規律的運動很好地塑造他的身體,肌肉舒展,線條流暢,但並不顯得粗獷,是具恰到好處的漂亮身體。
他還在向她微笑,絲毫不顧他人目光中的詫異,輕輕拉住她的手,“今天把晚飯時間留給哥哥好不好?”
陳望月點了點頭,任由辛檀在她指尖吻了一下,一直到辛檀離開,她臉上還是那副無事發生的冷淡表情。
顧曉盼目瞪口呆。上次在餐吧,這次直接在學校,辛檀這個王八蛋,月月都跟自己說了,還沒答應他表白呢,他就這麼囂張!
她還沒來得及繼續跟好友八卦感情進展,就感覺腳上一鬆。
顧生輝手一伸,就把她鞋帶給解了。
“顧生輝你發什麼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