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筆,按亮桌邊的提示燈。
綠光,是交卷的意思。
那道綠光立刻引發周遭無數驚異的目光,連監考老師也反複詢問她是否真的要交卷,離規定的時間還不到一半。
考試結束後,室內仍然是一片懨懨的死寂,為了確保試題的保密性,減少評審階段暗箱運作的可能性,所有參賽者無論考得好壞,都被要求等到閱卷完成,公布名次後才能離開。
陳望月以為自己要再無聊地等上兩三個小時,但沒多久,幾個黑色製服的工作人員魚貫而入,打破了考場的安靜。
這些人的手臂上,都佩戴著大賽學術公平委員會成員的袖章。
選手間的氛圍一下變得古怪了。
因為這些人出現在這裡隻有一個可能。
這間教室裡,有人的答卷被認為存在作弊嫌疑。
每個參賽者在報名時都簽訂了學術公平協議,大賽的學術公平委員會有資格對學生的試卷提出異議並進行複審,弄虛作假的參賽者,不隻會被大賽除名,一切榮譽清零,還要負上法律責任。
他們逐漸走向教室後排,每邁一步都伴隨著周邊同學的呼吸變得急促。
腳步最終停在了陳望月的桌前。
領頭的人對她亮出蓋著大賽組委會辦公室公章的問責書。
“陳望月同學,請你跟我們去一趟辦公室,大賽學術委員會將對你的試卷進行複審,如果你拒絕接受複審,我們會直接判定你為作弊,要求貴校對你進行處分,並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坐在陳望月旁邊偷看她答題的男生激動地擰了一下大腿防止自己歡呼出聲,他就知道,一個女生,怎麼可能那麼快做完題目,果然是作弊的花瓶。
陳望月的臉色依舊平靜,像是早有預料,她活動了一下手腕,無視著無數道齊刷刷烙在身上的灼熱視線,她起身,輕聲問,“我可以帶走我的草稿紙嗎?”
“當然可以。”
跟著委員會的人走出門,室內的暖氣開得很足,到走廊外時,陳望月的皮膚被突如其來的降溫刺激得有些瑟縮,雨下得更大了,天色陰沉,饒是她穿了厚外套,陰雨天的濕冷也悄然鑽入骨髓。
工作人員推開走廊儘頭那間辦公室的門。
陳望月走到房間正中被開辟出來的空地,在她對麵的皮質沙發上,坐著學術公平委員會的數位成員,其中最年輕的一位女士也年過半百,審視陳望月的目光鋒利而又嚴肅。
她在心裡一一念出這些人的名字。
每一個,都是卡納當代數學界的泰鬥級人物,她隻在學術雜誌和新聞上麵看見過。
請允許她在心裡,將她和他們視作同路人吧。
一位老師阻止了她的自我介紹,開門見山,“陳同學,解釋一下第十二題你的解答思路吧。”
“好的,老師。”陳望月轉向工作人員,“請問可以給我一支手寫筆嗎?”
拉開多媒體黑板,陳望月深吸一口氣,開始書寫。
兩分鐘後,精確而又工整的運算數式填滿了整個屏幕。
這些卡納數學界最權威的精英們,注視著她落下最後一筆,轉過身來,身後的數字和符號像是被她馴服了一般,安靜而又強有力地躺在那裡,彼此之間依靠嚴密的邏輯相連。
陳望月再度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柔和而堅定,“請老師們向我提問。”
這場關於學術不端的答辯最終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高燒帶來的虛弱讓陳望月走出辦公室時幾乎站不穩,她最後是被工作人員扶回考場的。
旁人眼裡,她蒼白而疲倦的姿態,無疑坐實了作弊的指控,如果不是比賽紀律嚴格禁止在公布獎項前交談,他們中的有些人恨不得現在就到社交網上揭露這樁醜聞。
來自全國最頂尖私立中學的學生居然卷進作弊事件,連帶著整個瑞斯塔德都會為她的無恥而蒙羞的!
陳望月完全沒有心情理會這些人的打量,她體力耗光,此刻隻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她幾乎要打盹了,突然的開門聲又讓她重新清醒過來。
剛剛出現在辦公室裡的,學術公平委員會裡唯一的女性,皇家理工大學數學院的現任係主任,步伐沉穩走上講台,手中拿著新鮮出爐的獲獎名單。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下麵,我將宣讀本次比賽的獲獎名單。”
她抬高了音量,視線像一發精準的子彈,射向教室的最後排。
“——瑞斯塔德學院,陳望月,金獎。”
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臟,穩穩地被大地接住。陳望月重新站起身,在如潮掌聲中一步步走上台。
這一次,周遭的目光從鄙夷和訝異變為了欽佩和豔羨。
遞交到手中的獎杯重若千鈞。
教授微笑著吻了一下她的臉,“望月,做得好。”
窗外風消雨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