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父親還沒有回來?”
回到家中小苑,看到母親拿著木棍站在院子裡,伏子厚望著小苑外,那些透過木欄,時不時經過,看向苑裡的人影,轉頭對著母親輕聲詢問道。
“還沒有,快進屋去!你伯父回來了!”
伏子厚的母親陶氏年近四十,身著布衣,看到伏子厚回來後,對著劉老點點頭,看著伏子厚的頭發有些淩亂,隨即抬手輕輕撫平。
言行舉止間,陶氏眼神還不忘盯著苑子外,偶爾路過的人影。
看著這一幕,伏子厚早已習慣,在這亂世之中,任何時候,都要警惕外人,即便是你的多年鄰居。
伏家早些年之所以搬到這裡,正是因為當初堂兄伏誌新娶的妻子邰氏,彼時剛剛嫁到伏家,有一日,邰氏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童,臟兮兮的站在門外,眼裡滿是哀求的看著她,最終心有些不忍的邰氏,忘記伯母張氏的叮囑,偷偷拿一些吃的給那小女童。
伏子厚至今都無法忘記,那晚上若非父親與劉老回家,恐怕阿翁、伯母張氏、母親陶氏、堂兄堂嫂,以及伏子厚,都要被那些饑腸轆轆的人殺掉。
最終是看到手中有劍的父親與劉老回家,又看到父親答應把所有吃的都交出來,那些滿眼想要‘吃人’的難民,方才在夜色中慢慢離開。
那些人來過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於是第二日天還沒亮,一夜都沒睡覺的伏家幾人,連忙離開居住多年的地方。
經曆這件事之後,不管是堂嫂邰氏,還是堂兄、伏子厚,都對難民有一個清楚的了解,終於知道為何阿翁會說,在亂世中,難民才是最可怕的。
被災荒與官吏禍害的他們,不敢報複官吏,隻會毫無顧忌的禍害其他與他們一樣的人。
本來阿翁與伯母張氏、以及堂兄堂嫂,都想去治所宛丘城裡麵居住,可伏子厚的父親,擔心伏誌、伏子厚二人,會被征去服兵役,這才讓阿翁與伯母張氏一家收回念頭,跟著來到這個村子裡,而為防止再出現這樣的事情,年邁的劉老,便作為家仆,守在家中。
“那阿娘,厚兒先進去見見伯父。”
聽到伯父回家,伏子厚感受著陶氏滿是老繭的手,弄著自己頭發,心中滿是暖意。
一千四百年後的他,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是外祖母撫養他長大,隻有曾經失去過,體會過那種求而不得,才會明白此刻輕柔撫摸自己的手,到底有多珍貴。
在陶氏點頭下,伏子厚這才與劉老,轉頭進入屋子中。
屋內。
四處都是淩亂的木具,就連房梁也都是顯得彎曲而老舊,搬來村子裡的伏家,這些年,已經沒有昔日那般生活。
伏子厚進到屋內,便看到兩鬢斑白的阿翁,坐在幾塊凹凸不平的木板上,正在跟著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交談,伯母張氏與堂兄坐在男子旁邊。
見到伏子厚與劉老回來,不僅阿翁幾人,就是一旁正在盛稀飯的堂嫂邰氏,都看過來。
“大伯!”
伏子厚上前,對著伯父伏弘行禮。
對於自己的這個伯父,伏子厚並沒有多少好感,無他,伯父一邊用著父親辛苦掙回來的錢,一邊嫌棄父親行商,有一個商賈的身份,讓他在外結交好友,為人詢問之時,丟了顏麵。
大伯的做法,雖不似外祖父與兩位舅父一家,可也實在讓伏子厚心中,有些芥蒂。
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商在末尾,在秦漢,不管是徭役還是苦力,商人都是第一批被抓去的人,就算再有錢,也不能隨意乘坐馬車。
數百年過去,雖說如今商人不至於第一個被抓去服徭役,但商人依舊不受人待見,不僅隋朝的科舉明確規定,商人及其子嗣,不得參考,就連普通百姓也對商人及其子嗣,都頗有偏見。
在伏子厚眼裡,比起他人輕視父親,用父親錢財最多的伯父,不該輕視父親,畢竟都是父親養活一家人,包括大伯。
“劉老!”
伏弘起身,對著劉老行禮,待劉老回禮之後,方才看向伏子厚,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吃飯了!”
堂嫂邰氏這時候也端來幾碗熱騰騰的稀飯,放在地上,分彆端到幾個人麵前。
“劉老,來,吃飯吃飯!”
伯母張氏那十分勢利的嘴臉,看到劉老之後,便熱情的上前,示意劉老入坐,若不是最初見過伯母張氏最反對劉老來到家裡,還真以為伯母是個好客之人。
“劉老,你先吃,我等阿娘一起吃!”
伏子厚轉頭對著劉老說道。
害怕有人翻入苑子內,所以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有人守著苑子,於是這件事便落在伯母張氏、母親陶氏、以及堂嫂邰氏身上。
至於晚上,由堂兄伏誌與伏子厚,輪流看守上半夜與下半夜。
“阿翁、大伯、伯母、堂兄、堂嫂,你們先吃!”
伏子厚抬起手,行禮後,便起身離開屋子,關上房門,來到外麵母親陶氏身邊。
雖說是臨近九月,可空氣已經有些涼意,聽父親與阿娘說過,在阿翁小時候,涼得要更早一些,現在已經算好很多。
“阿娘,你怎麼不開心?”
伏子厚看了身後一眼,隨後小聲的看向陶氏。
從最初的陌生,在接觸之後,第一次生病發寒時,看著從早到晚都守在身邊,紅著眼睛坐在床頭的陶氏,以及那個四十多歲的男子,睡覺都要時不時摸著自己的額頭。
父親、阿娘,這兩稱呼,便第一次融入伏子厚的內心之中,這些年來,更是融在骨子裡。
“怎麼又不吃飯?”
陶氏沒好氣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眼裡的目光,說不出的寵溺,都說兒氣母,可比起那兩個嫁出去的女兒,自己的小兒子,打小就懂事,知道心疼她這個娘。
“娘不一起吃,不香!”
伏子厚笑著說道,隨後從陶氏手中接過棍子,替著娘親看守,隨即又看向身後一眼,這才看向陶氏。
“阿娘,方才厚兒看到伯父嘴唇乾澀,麵色很差,這又是餓了很久,回家要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