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司業章培文在貢院內踱來踱去,學官們和弟子們已作鳥獸狀散去,隻留下他這個二把手與祭酒李聞甫。
章司業的前額滲滿了汗珠,雙手不自覺地揉搓著,顯然陷入了一種極其焦慮且棘手的狀態。想到太學聲譽及仕途受累,章司業憂心忡忡。
身經百戰的李祭酒也暗自大罵自己掉以輕心,以為順國世子梁辛入獄後,太學補試不再可能泛得起什麼波濤。
可偏偏這舞弊的把戲層出不窮,留給他與章司業的難題,才剛剛開始。
他李聞甫不是不知如何處理,而是現在這個關節眼上,到底是上報還是先壓下?
“祭酒大人,這下我們該當如何啊?”章司業望著李祭酒喃喃道。
一旦查實徇私舞弊之人,那無論定罪輕重,即使有幸遇到天下特赦,那人的名聲也全臭了。
曆來這朝廷命官間,一二把手的較量就異常複雜,章培文心裡早有了打算,但總有一杆秤橫在心頭。
作為副手,須將李祭酒的建議放在首位。即使假模假式的,章司業也要先探一探上級的意圖,聽取命令,才好下一步行動。
都說這二把手不好做,那些道貌岸然實則狡詐的活兒,到緊要關頭,不都是一把手撂挑子給了二把手去做。
一把手不會做二把手的靠山,更遑論在危難之際,對二把手出手鼎力相助。這二把手,往往是在生死攸關時絕佳的待宰羔羊,被一套組合拳推向深淵。
一把手,才是那個留在最後,可以撥開雲霧見陽光的。
朝堂上的沆瀣一氣,章司業哪裡還見得少,幸虧自己腦經活絡,在這個關頭必須明哲保身,要他的上級李祭酒先發聲定調。
但是這上下級間,其實也起到互規範、監督的作用。
在下級麵前,李祭酒也不好隨口一說,顯得過於草率,“舞弊一事,茲事體大。通關節牽連甚廣,收受賄賂的學官就在咱們太學之中!”
李祭酒全然沒有閒心注意章司業,隻顧著全神貫注地思索著如何應對,若沒有萬全之策,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章司業這邊聽得雲裡霧裡,敢情這李祭酒說了和沒說一樣!
二把手不好當啊。
章司業發汗嚴重,感覺到汗水已然濕透了他的腋下。
他們兩人都置身於泥沼之中,無法前行,但自己也不能和李聞甫就在這裡乾耗著吧?章司業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出自己所想。
“大人!我們必須立刻采取行動!”站在李祭酒跟前,章司業再次強調道,“依屬下所見,現下不能再打草驚蛇了!依程序批閱,每份考卷還是由我們與其他六位不同學官經手,糊名後,將所有包含‘夫也’兩字的考卷篩出,縮小嫌疑……大人意下如何?”
李祭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重地看向章司業,“章司業,不輕舉妄動當然最好。可,這關乎太學的聲譽,必須慎之又慎。”
“大人,這事迫在眉睫,拖不得了!”見李祭酒還不急不慢的,章司業急切地跟上。
李祭酒又怎麼會不知其中的道理。此事刻不容緩,但以他多年科考闈官的經曆,越是這樣的燃眉之急的當頭,就越是急不得,“培文,戒急戒躁。還須從長計議!”
“那大人有更好的法子嗎?”章司業也不再掩飾,話裡行間透露出些許對上級挑戰的意味。
默然片刻的李祭酒,也是被章培文問到了,結合先前章培文的提議,也不是全無道理,雖然仍有些猶豫,“或許……”,李祭酒躊躇了一下,然後沉聲道:“那就先將涉事者篩選出來。將有關節字眼的考卷分開,揪出這些人,先由你我拷問,再移交殿下定奪。”
這裡的殿下,自然指的是皇太女。
“好的,大人。”既然李祭酒這邊鬆了口,章司業就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辦。
皇太女所在長樂殿內。
李祭酒和章司業在審查試卷後,除了第一份重複出現“夫也”有關節通氣跡象的,還查獲了另一份。
另一份筆跡工整且極其俊秀,拋開其有在試卷中作標記、寫暗語的舞弊之嫌,內容通體流暢,立意醇厚,絕不是一般人能作出。
李祭酒看後惴惴不安,生怕冤了清白之人,又拗不過那廝章司業又嘮叨個沒完,李祭酒想著還是先稟報了皇太女,再一起做了決斷。
沈暮白聞訊後,麵色大變。考場內公然舞弊,這一下反而剔除了現在身在金獄的順國世子梁辛的嫌疑!除非梁辛與這兩人串通一氣,但可能性渺茫。
她都能想到那兩人耀武揚威地從金獄無罪釋放。又要讓陳晞占了上風!
本該迅速了事的一案,生生被越拖越複雜。
“好啊!真是好極了!敢在吾眼皮底下,玩這種把戲!”
沈暮白怒罵道還不知道名姓的舞弊之人,她動手就要去掀那附在考卷上麵的條子。
才揭開用作糊名的金色紙條,左上角清清楚楚的一個“謝”字,另一卷一個“圖”字。
考生的姓名還沒露出全貌,沈暮白立馬啪的一聲將試卷,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合了起來!
不能給任何人瞧見!
不可能,這萬萬不可能……
眾世子中,她關係最親近的兩人現下被懷疑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