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戶人家,門兒開著。
但,報喪人是不能進人家的門的,楊沅叩響了門環。
屋裡跑出一個梳著“朝天揪”的小孩子,手裡拿著半塊燒餅,站到雨簷下。
“呀,是楊家二哥!娘啊,楊家二哥來啦!”
小孩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扭頭就朝屋裡喊了起來。
楊沅退開兩步,雙膝跪倒,又鄭重地叩了一個“孝頭”。
雖然,此時出現在雨簷下的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但,孝頭無大小。
其實來自後世的他,本來是挺抵觸下跪的。
他不喜歡這種古老的禮儀。
但是此時此刻,身臨其境,他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來了,心甘情願。
孩子的爹娘從屋裡走了出來,一瞧楊沅這般模樣,頓時變了臉色。
丈夫趕緊衝出雨幕,上前攙扶楊沅。
妻子則匆匆跑回門口,衝裡邊喊了一聲,然後鄰家老爺子也拄著拐棍迎了出來。
梅雨綿綿,如淚。
……
出殯之期是在第三天,皇城司下一指揮所的曹指揮、劉副指使、傷勢未愈的寇黑衣,還有一班楊澈的袍澤兄弟都來了。
青石巷的街坊們幫忙,為楊澈風光大葬。
楊沅在臨安城郊買了一處山清水秀之地,為大哥修建了墓地。
他買了很大一塊地。
因為……楊家的子子孫孫,以後都要埋在這裡。
最上邊,他大哥的墓旁,留出了一塊位置,
那是他以後的長眠之地。
隻要他子嗣綿延,香火不絕,他大哥就一樣有血食祭禮。
……
小隔間裡供奉楊氏一門靈位的供桌上,新多了一塊靈位。
香爐裡,三柱香火嫋嫋而燃,
蒲團前的紙錢盆裡,火光明暗不定。
楊沅跪在蒲團上,一張張撕下楊澈留下的手劄,一頁頁投進紙錢盆裡。
在把楊澈移靈回自己家後,他便想到了曾經無意中發現的那本手劄。
他從大哥的衣櫃中,翻出了這本手劄,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那是楊澈的一本“日記”,他從進入皇城司開始,曆次偵破案件的經過,都記錄了下來。他的心得、他的體會、他的成長……
從這本手劄裡,楊沅看到了他最初的青澀,也看到了他越來越老練的成熟。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難忘的經曆,他也會記上一筆。
於是,通過這本手劄,楊沅認識了一個不一樣的大哥。
原來一年前的大哥,並不是整天板著臉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
原來曾經的他,也會流連聲色場所,勾欄聽曲,夜宿花船,過得風流快活。
他在一年多以前的記載裡,還看到了他的名字。
那是楊澈認回他的那一天,楊澈就是從那天開始,徹底改變的。
楊沅看著一頁頁紙燒個乾淨,然後帶著一身的紙灰走出了房間。
院子裡,老苟叔正和宋老爹坐在楊澈兩兄弟常坐的石案旁。
“老苟叔你來啦,宋老爹,我去趟皇城司,料理一下我哥的後事。”
楊沅向老苟叔打了聲招呼,又對宋老爹交代了一聲,便向外走去。
老苟叔微微皺起了眉。
楊澈死後,他沒見過楊沅哭。
報喪時沒哭,出殯時也沒哭。
老苟叔有些不滿:“楊澈很疼他兄弟的。可是楊沅這孩子連出殯時都沒哭上一聲,性子未免也太涼薄了。”
宋老爹卻深深地望了一眼楊沅的背影,緩緩地道:“當初,咱也沒見老計哭過。”
……
劉商秋搶下了監視國信所的活兒。
可是這次寇黑衣和楊澈既然中伏,說明皇城司的調查已經為人所知。
這勢必會給他們接下來的調查增加極大的困難。
對方既然對他們的行動如此了解,誰敢保證,皇城司內部沒有對方的細作?
如果,國信所果然和關昊也有勾結,調查他們的危險性可想而知。
可劉商秋這個活寶貝,居然擠兌住了木提舉,搶下了這樁差使。
曹指揮真是說不出的蛋疼,他不得不耳提麵命,再三叮囑劉商秋,叫他務必小心小心再小心,謹慎謹慎再謹慎。
可是看劉大公子那左耳聽右耳冒的樣子,恐怕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曹敏覺得心好累。
就在這時,一個皇城卒走了進來,對他二人報拳道:“曹指揮使,劉副指揮使,楊副都頭的兄弟楊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