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副使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後邊還跟著幾個士子文人。
他們此時還不知道韓副使是金人,隻當他是要路見不平,仗義執言。
人家都肯出這個頭,他們難道連幫腔的勇氣都沒有嗎?於是便一窩蜂地跟了過來。
韓副使怒視著完顏屈行,厲聲大喝道:“完顏屈行,伱要與烏古論氏聯姻,脅迫君上?事成之後,還要拋棄結發之妻,貪圖他人美色,竟要強擄而歸!
“我大金乃禮儀之邦,天朝上國。行聖人之禮,受聖賢教化!你身為漢人正統、信王世子,怎麼竟如此不知廉恥,類同蠻夷?簡直是可鄙、可恨!”
你沒聽錯,“禮儀之邦、天朝上國、漢人正統、類同蠻夷”這些話,就是這位金國副使韓振宇說的。
因為,現在金人就是自稱漢人的!
自從金國奪取中原大地之後,他們就自稱漢人了。
不過,這與宋人倒也並不衝突,因為宋國人普遍都是自稱宋人的。
漢人這個稱呼,最初本就是其他民族用來稱呼當時的大漢王朝百姓的。
而且就算那時候,它也不是外界對中原人的統一稱呼,
當時還有許多外族仍把中原人稱為秦人。
兩漢王朝結束後,一個個新生的國家,其百姓對外族自稱時,大多也是用當時的國名加一個“人”字來自稱。
漢人正式成為中原民族的代稱,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金人占據中原以後,得中原者得天下嘛,他們理所當然地就以“中原王朝”自居了。
況且,孔聖人作《春秋》都說了,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
根據這一理論,金人不僅開始自稱漢人,而且把宋人稱為“蠻夷”,因為宋人現在所住的地方,就是以前被中原人稱為蠻夷的地方嘛。
所以現在兩國民間的形勢是,宋人蔑稱金人為北虜,金人蔑稱宋人為南蠻。
不過,金人最初以漢人自居,隻是一種戰勝者的炫耀心態。
那時他們還沒有想到法統的重要性。
直到宋金兩國紹興和議,發生了“待漏院議盟事件”,金國才意識到這一點,從此加強了宣傳。
當時,金國數次南侵均告失敗,南宋北伐也沒有成功。
金國想著先消化北方,再圖南進。
宋國想著先穩定南方,再徐圖北伐。
於是就有了“紹興和議”。
整個談判過程中,宋國當然是一直處於被動的一方。
當初宋遼兩國簽訂“澶淵之盟”時,雙方締結的還是兄弟之國。
雖然大宋每年都要向遼國朝貢財帛,遼國也是要用駿馬做為回禮的。
結果雙方和睦了一百多年後,女真人反遼了。
宋國的戰略眼光實在不行,居然選擇與金國結盟,出兵出糧配合金人去攻打遼國。
遼人痛恨宋人的背刺,寧肯降金也不降宋,他們反擊宋國兵馬時尤其竭儘全力,
結果讓大宋白白折損了許多的兵馬,卻沒能從遼的滅國之戰中撈到多少好處。
如今宋國與金國和議,卻是連兄弟之國都做不成了,變成了君臣之國。
奇恥大辱啊!
趙構雖然非常畏懼金國,可是麵對這種恥辱,終究還是有些意難平的。
秦檜體察上意,便想著玩點花樣,讓官家多少挽回一點顏麵,同時也穩固他的相位。
於是,當金國派使節到臨安談判時,秦檜就在“待漏院”與金國使者簽訂盟約。
他是代表大宋天子,以臣國之禮,迎接金國國書的。
可是,他們雙方簽訂盟約的地方,卻是在大宋的“待漏院”。
“待漏院”是什麼地方?
那是大宋臣子們上朝前,在此歇腳等候的地方。
金人在這兒簽約,豈不意味著他們是大宋的臣子?
也不曉得秦檜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把他們請進“待漏院”的時候,居然沒讓他們看清那塊匾額。
結果,雙方簽訂了盟約,代表金國來簽約的金國尚書右侍郎張通古出門後,一扭頭看見頭頂竟然掛著“待漏院”的匾額,臉都黑了。
這番舉動在我們現代人看來,不過是阿q一般自欺欺人。
可是外交本無小事,更何況是在那個特彆重視禮教名分的年代。
張通古作為金國使者,代表的是金國,這是嚴重羞辱了金國的行為。
張通古一怒之下,撥馬便走,他要硬闖和寧門,進宮去向大宋皇帝討個公道。
當時,正是擔任皇城司武功大夫的木恩衝上去,扳住他的馬頭,把他連人帶馬摔了個跟頭。
宋人已經有了防備,張通古就沒有機會闖宮了,隻能恨恨離去。
從那以後,金國使節再到大宋,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他們但凡進入大宋的任何官署衙門,都會先在門口停下來,抬頭仔細辨認一下衙署的名稱。
這件事多多少少算是讓金人丟了一次臉。
那些女真人也因此驚奇地發現,原來中原人這麼在意這種虛無縹緲的名份!
從此,他們就特彆重視宣傳他們才是正統,他們才是漢人,而宋人,已經淪為蠻夷了。
韓副使作為金國使節,自然不會忽略這些關乎立場的說辭。
完顏屈行被他唬得臉色發白,一時不知該如何分辯。
韓副使仰天打一個哈哈,冷笑道:“原來完顏征與烏古論氏聯姻,竟是為了要挾君上!好好好!好的很呐!”
韓副使拂袖就走,一個鋥亮的光頭在樓梯上一閃一閃的,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韓副使,你不要誤會!韓副使……”
完顏屈行終於清醒過來,一時間又驚又怕,也顧不上攜美北返了,馬上拔腿追了上去。
禍事了!
也不知,捅破的這天,他還能不能補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