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茶坊散座裡有些客人正在一邊喝茶,一邊聊天,隱約能聽見有些客人眉飛色舞地正在說著隋唐故事。
楊沅聽在耳中,卻完全沒有當初看著眾人為曲先生的《新三國》如癡如狂的得意。
一個已經決心赴死且料定自己一定活不太長的人,又怎麼會為這些事情動心?
那個說的津津有味的人,顯然是在給自己的朋友“補課“,那是漏掉了一講的人。
楊沅聽了一會兒,抬了抬手,一個女茶博士馬上趕到他身邊,彬彬有禮地道:“客官?”
“曲先生,幾時在你店裡說今天這一講?”
女茶博士莞爾道:“那客官可是來的太早了,曲先生要到酉時七刻才會開講呢。”
“酉時七刻麼……”
楊沅估算了一下時間,又道:“麻煩你告訴曲先生,這一講結束後,到後街‘了心客棧’找我,我叫楊沅。”
女茶博士沒想到這位客人竟然認識曲先生,而且這口氣……,竟然要大忙人曲先生乖乖去見他?
不過,做這迎來送往、客官招待生意的,誰還沒有幾分眼力?
她看得出這位年輕客人並非說笑,而且他似乎篤定了曲先生知道這個消息後一定會赴約,又豈敢怠慢了。
甚至於,她對楊沅的態度都好了許多。
待女茶博士恭敬地答應下來退開,楊沅便慢慢地吃著點心喝茶,等候著盈歌。
雙方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近一刻鐘,盈歌才帶著阿蠻匆匆走進店來。
還是一身男裝打扮,手持象牙小扇,後邊跟著背著個包袱的阿蠻,一如他們上一次在這裡見麵的模樣。
街對麵一家店麵的屋簷下,鹿溪遠遠地看著,她已經看出,那個與二哥在此相約的少年人,分明是個易釵而弁的女子。
這一刻,她的心就像中了一箭,說不出的難受。
茶館裡,盈歌一坐下便開始歎氣。
“唉,我今天差點兒便來不了了,如果不來,伱定會以為我要賴賬。
“你是不曉得,我們使團昨日發生了什麼,我說出來你都不信,唉……”
盈歌連連歎氣,連端上來的甜品美食都忘了品嘗。
楊沅故作驚訝地道:“你們使團能出什麼事?居然還能為此困住你盈歌姑娘?”
盈歌苦笑道:“韓副使死了,你敢信?”
楊沅訝然道:“死了?他好端端的,這是患了什麼疾病?”
盈歌的唇角抽搐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喏,這兒,大概是腦疾。”
楊沅搖頭道:“沒想到韓副使竟有這樣的重疾,實在沒想到。”
盈歌翻了個白眼兒:“我說笑啦,他是被人一箭射中眉心,當場斃命的。”
楊沅驚道:“誰乾的?”
盈哥愁眉苦臉地道:“還能是誰,完顏屈行唄。”
“就因為韓副使要向貴國皇帝告發完顏家聯姻的真正目的?他……也莽撞了吧?難道不考慮後果的嗎?”
盈歌唉聲歎氣地道:“是啊!腦子一熱,就把人殺了。等清醒過來,又知道害怕了,結果,他就上吊了。”
這回,楊沅可真正的驚住了。
“完顏……小王爺上……吊了?”
“嗯!”
盈歌點著頭,從碟子裡選了一塊賣相最好的糕點,輕輕咬了一口。
她一邊吃的掉霜糖渣兒,一邊跟楊沅道:“使團判官和錄事,得知韓副使被殺後,就去見完顏屈行,結果推門一開,他正掛在梁上……”
完顏屈行自殺了?
楊沅雖然隻和完顏屈行正麵打過一次交道,可是為了對付此人,暗地裡可沒少琢磨過他。
楊沅實在想象不出,以這完顏屈行的為人性情,會因畏罪而自殺。
盈歌繼續道:“你們臨安現在天氣好熱的,一大早,我們判官和錄事,就去給完顏屈行采辦棺槨、還要購置很多冰塊,要不然,怕這屍體是不好運回中都去了。”
說到這裡,盈歌眉頭一皺,這點心也是吃不下去了,隨手便丟回了碟中。
楊沅詫異地道:“怎麼隻給完顏屈行準備這些,那韓副使不用管的麼?”
“韓副使死後,他的隨從根本就沒回班荊館,直接跑去國信所了,逼著國信所連夜給他們準備了大船快馬,趕回中都去了。”
盈歌說完,向阿蠻招招手,阿蠻便把包袱放在了桌上。
盈歌道:“喏,你的酬金尾款,都在這裡了。我們判官今兒料理完顏屈行的後事,明兒向你們官家請辭,後天一早我們便啟程回金國去,從此以後,你我相見無期了。”
說到這裡,盈歌忽然想起了兩人初相識的一幕,不禁莞爾:“我現在,倒很慶幸,當初沒有下手太快,一刀殺了你。”
“為什麼?”
“因為……你這個人還挺有趣的,死了未免可惜。”
楊沅心中一動,忽然道:“既然盈歌姑娘也覺得在下死了可惜,在下尚有一事相求,卻不知姑娘你能否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