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了他,便問他為何住在那裡,他說……”
“他搬走的理由,你不用再說了。”
宋老爹皺了皺眉,他不愛聽:“你隻說他找你做什麼?”
曲先生沉默了一下,看著麵前一道牆一般的光影,光影中正有微塵在上下浮動。
“他說,做人做事,應該善始善終。所以,他叫我明天上午,包括晚上,都去‘了心客棧’。
“他要把‘隋唐演義’後邊沒說的內容,儘可能地給我說上一遍。”
宋老爹一臉迷惑地看著曲先生,這番話有些沒頭沒腦的,他一下子沒聽明白。
曲先生笑了笑:“你不是說,想見見教我‘新三國’的那位高人嗎?”
宋老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半邊身子浸在了微弱的光影中。
“他就是?你說的‘三國’是楊沅教給你的?”
“不錯!”
“那小子,他怎麼會……”
宋老爹佇立片刻,又慢慢地坐回去:“你繼續說。”
曲先生道:“二郎教了我一部‘三國’,接著,他又教了我一部‘隋唐’,我現在正說著。”
曲先生從袖下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半大口袋,放在了一旁的飯桌上。
“我說書賺錢了,你們老哥幾個就不用口挪肚攢了,我才負擔得起送去嶺南周濟嶽相公家人的錢。還有這個……”
宋老爹看了眼那個半大口袋:“這是什麼?”
曲先生道:“珠寶!這是今晚二郎交給我的,他說,他喜歡了一個金國貴女,他對不起鹿溪。
“他說他也知道,就是我也不會喜歡一個喜歡了金人的人。
“不過,這些珠寶是無辜的。他不讓我跟你說,隻叫我留著,等……等……”
“等什麼,你他娘的倒是說啊,磨蹭什麼!”
“他說,這筆珠寶,他求我代為收著。以後,鹿溪丫頭有了喜歡的男子,締結良緣的時候,叫我……以我的名義送給她,做她的嫁妝。”
宋老爹不說話了。
曲先生微微一笑:“二郎說他喜歡了那個金國貴女,要跟著人家去北國,你信嗎?”
宋老爹還是不作聲兒。
曲先生慢慢斂去了笑容,鄭重地道:“這孩子,對咱們有恩!”
宋老爹依舊不作聲兒。
曲先生道:“嶽相公的軍規,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打擄!這珠寶,你說收還是不收?”
宋老爹忽然翻了個白眼兒,冷冷地道:“他給的是你,又不是咱!你問我作甚?”
“那……我就收了啊。”
曲先生笑了笑:“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打擄!可是,若有人犒軍,那還是可以收的。”
他說著,就把那布口袋提起來,重新藏回了袍下。
宋老爹悶聲悶氣地道:“明天,我去雇幾個人,一個廚子、一個幫廚,一個小二。”
“嗯?”
“咱是踏白軍裡最厲害的斥候,你來找我,放這些閒屁,不就是因為這個?想叫咱去查個明白?”
曲先生笑了:“可是,你這腿……”
“咱是踏白軍裡,最厲害的那個斥候,一直都是!”
“成,那我走啦,明兒一早,我還要去‘了心客棧’聽書呢,老人家了,熬不了夜……”
曲先生念念叨叨地說著,身子擋住了那道光影。
宋老爹也跟著站了起來:“他既然叫你為他守秘,你就好好守住這個秘密,不要讓我女兒知道。”
“我明白,鹿溪是個沒娘的孩子,可憐呢。我老曲,也希望這孩子,少受一些苦,少遭一點罪……”
曲先生說著,慢慢走了出去,那道光影,又像一道光牆般,灑照進了小店裡。
宋老爹在那道光影前站了許久,才慢慢轉過身,他先上好門板,又蹣跚地走回後院裡去。
二樓的窗子,因為關的急了些,發出一道輕微的掩窗聲。
宋老爹抬頭看了一眼:“剛剛你老曲叔來了,跟爹說點事兒。”
樓上窗後,低低傳來一聲“喔”。
宋老爹頓了頓,又道:“那小子,有眼不識荊山玉,損失的是他,咱有啥好丟人的!不哭了啊……”
窗子後邊沒有應聲兒。
“好啦,早點睡吧。明兒一早,爹去雇個幫廚,再雇個小二兒……”
樓上的窗子打開了,月光下,露出一張綽約的容顏來:“爹,好端端地,咱雇人乾什麼?”
宋老爹大嗓門地說:“爹要把對麵廂房也改做餐堂,把咱們店裡生意做大一些,把宋家小食店,做成青石巷裡最有名的的風味樓!”
“到時候啊,咱們老宋家閨女要財有財,要貌有貌,就算那些讀書的相公,也得上趕著到咱們家來求娶!”
“砰”地一聲,窗子關上了。
老爹想瘋就隨他瘋吧,鹿溪才懶得理他。
宋老爹“嘿嘿”一笑,閨女不哭了就好。
那小子,顯然在走一條充滿刀鋒的路,他能不能活下來,無人可以預料,所以,他選擇了自己承擔。
老計糾纏一生的痛苦,在於親人眼睜睜死在麵前,他卻無能為力。
而他恨的那些敵人,無論是死了的還是活著的,都不會讓他惦念至今。
恨一個人的傷,比愛而不得,要輕的多,也更容易痊愈。
宋老爹也是男人,所以,他和楊沅一樣,選擇隱瞞。
打打殺殺,不需要讓一個女人牽腸掛肚、哭天抹淚的加持。
有他就夠了,一個瘸子,一個閒漢,也能攪他個漫天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