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托著腮,笑吟吟地看著她說話。
這個小娘皮,誇她自己的時候是真舍得下嘴呀,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丹娘妙眸一閃,趁著二人正聊在興頭上,便道:“咱家小鹿溪的廚藝,那是真沒得說,人長得又是這麼甜美可愛,將來呀,真不知道要便宜了誰家的少年郎。”
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的鹿溪聽了這話,鼻子不由一酸,頓時就有點兒眼淚汪汪的模樣兒了。
“喲,這是怎麼啦,不傷心,咱不傷心啊好妹妹。”
丹娘攬住了鹿溪的肩膀,摸出一方熏香的手帕溫柔地給她拭淚,柔聲道:“有什麼委屈,和姐姐說說,彆悶在心裡頭。”
鹿溪從小沒了娘,又沒有什麼知心的同齡朋友,眼前的丹娘姐姐在她心中就格外的親近。
聽到她如此溫柔的話,鹿溪忍不住“嗚嗚”地哭泣起來。
隻是,二哥和爹爹在做萬萬不可示之以人的事情,
縱然此時與丹娘一見如故,她的滿腹擔憂也不敢對人言,
所以,她隻能把她偷聽到真相之前的事,抽抽答答地說給丹娘聽,
那是一個名叫楊沅的負心人的故事……
……
船上的漁火已經熄滅了。
楊沅和鴨哥湊合吃了一頓晚飯,便趁著月色,將小船駛離了西溪。
一葉小舟,輕輕犁開平靜的水麵,偶爾驚飛幾隻沙鷗。
“二哥,接下來,咱們做什麼?”
楊沅抱膝坐在船頭,看著水草從眼前左右分開,仿佛在撥開一層層的迷霧。
他知道儘頭在前方,但此時卻還看不到儘頭。
“是我做什麼,不是咱們。”
楊沅強調了一句,不等陸亞反駁,便道:“接下來的事,隻能我自己去做,用不上你幫忙。”
鴨哥急道:“二哥,大事咱做不了,可是跑個腿兒送個信兒……”
楊沅笑了笑,道:“接下來,我要去的地方,不需要人跑腿兒,也不用人報信兒,我就在他們中間,除了我自己,舉目四顧,皆為仇。”
鴨哥聽得有些心驚肉跳:“二哥,你……你這是要去哪兒啊?那個沈鶴……他招出什麼了?”
“你不必問了,嫌自己沒事做了是吧?鹿溪不是把小食店改成風味樓了麼?
“你去店裡應聘個夥計吧,有點事做,彆瞎晃悠,一旦有人鬨事,你也能幫上忙。”
“二哥,我還要跟著你做‘有求司’呢,我不要做店小二。想做店小二,我自己家不就能做?”
“你先去幫我照看著點,如果……我僥幸闖過這一關而不死,我會去找你。
“如果你一直等不到我,你想乾什麼就去做,但……什麼都彆跟鹿溪說。”
“為什麼?”
“因為,恨一個人的傷,比愛而不得,要輕的多。”
鴨哥覺得二哥又佛了,一番話說出來,聽著特有道理的樣子,就是聽不懂。
……
丹娘帶著青棠,在距離“水雲間”酒家還有兩箭之地的地方下了車,沿著柳蔭慢慢走向她們的家,散一散酒氣。
青棠終是按捺不住,說道:“娘啊,你為什麼要告訴鹿溪,楊大官人很可能沒有變心呢?”
“怎麼了?”
“你告訴她,楊大官人很可能是要去為兄報仇,而一旦暴露身份,他的家眷是要受株連之罪的。
“楊大官人是怕牽連到她,所以才故意做了這出戲,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鹿溪已經沒有關係。
“可這樣一來……,鹿溪姑娘不但不會再恨楊大官人,怕不是更要愛個死去活來了?明明你有機會趁機拆散他們的……”
丹娘瞟了青棠一眼,拂開了麵前一枝楊柳,緩緩地道:“我‘雪玉丹娘’坑過很多人。但是,我從來沒有坑過一個對我真心好的。”
青棠道:“可是,如果鹿溪姑娘相信楊大官人負了心,說不定一怒之下很快就另嫁他人了,那……那對師父來說豈不是……”
“閉嘴!我要是那麼壞,早晚把你賣了!”
丹娘瞪了青棠一眼:“鹿溪丫頭那小可憐樣兒,趴在你懷裡哭的時候,哭得人心都要化了,你舍得讓她傷心麼?”
青棠小大人兒似地歎了口氣:“倒也是,鹿溪姐姐明明比我歲數大,可怎麼看著就那麼招人稀罕呢,像個小妹妹似的,我都想把她摟在懷裡疼她……”
兩人說著,漸漸走向那株大桃樹。
林蔭後麵,宋老爹站住了身子,按在刀柄上的手也緩緩挪開了。
半晌,他才抬起頭來,望著嫋娜的枝條間閃映的圓月,輕輕歎了口氣。
二郎是個好孩子,可他真的未必能成為一個好丈夫啊!
本以為借著這個由頭,讓女兒從此脫離苦海,過一陣兒,給她說個穩穩當當的人家……
可這個多嘴的女人……
這回,全他娘的泡湯了……
然而,這個小娘們兒又是出於一番好心,雖然這好心,在宋老爹這個父親眼中看來,一點都不好。
但,因此對人家發作一番,那就不近情理了。
……
從七月初七“至味堂”大火,時間很快又過去了一個月。
大考要開始了,錢塘江上的潮頭,也是越來越高了。
“至味堂”的廢墟至今還沒有完全清理乾淨,關於那個神秘殺手,也始終沒有下落。
很多人都看到了從火炬般的“至味堂”樓頂,借助一根鐵索劃走的人,可在那之後,官府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這個人。
這讓偵緝一時陷入了困局。
李押班嚴重懷疑,就是皇城司乾的。
可皇城司隻要一句“我們有什麼動機,乾出這樣的事?”便能堵住國信所的嘴。
他李押班總不能理直氣壯地說:“因為我們乾掉了你們二十一個人,所以你們報複,乾掉了我們兩百個人吧?”
和李押班一樣陷入彷徨的,還有宋老爹。
因為,宋老爹把人跟丟了!
這讓曲大先生、老計和小苟子把他好一通埋汰。
可是,這怨他麼?
他要瞞著閨女,就不能整天的不著家呀。
而且,真要動起手來的時候,他也要出手,分身乏術啊。
所以,在發現鴨哥替楊沅跑腿以後,他就有了譜,隻要盯住鴨哥,就不愁找不到楊沅。
但是,鴨哥現在竟然不和楊沅聯絡了。
這讓宋老爹一下子抓了瞎。
難不成楊沅認為大仇已報,就此隱去了?
不!不可能!
他從“至味堂”撤離時,可是帶走了一個活口。
他帶走活口的目的不言而喻,顯然,一切還沒有終結。
那麼,他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