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於身在北方的楊沅而言,是個好日子。
今天的事情,都很順利,比昨天還要順利。
氣運這東西,就和楊沅昨夜那種直覺感應一樣,雖然虛無縹緲,但是真的存在。
就如女真一族的崛起。
女真一族兩度建國,全都是在大氣運下,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大事。
先是金國,在宋遼兩大國對峙之中猥瑣發育。
它建國之初,也隻是想依托黑水白山,建一隅之國。
奈何遼國偏以舉國之兵來伐,女真被迫應戰。
關鍵時刻,遼國後院起火,皇帝急急回去保皇位,致使三軍潰敗。
金國在極短的時間裡,就跟開了掛一樣,吞並了龐大的遼國,又奪去了宋的半壁江山。
隻是氣運之來如潮湧,氣運之去若山崩。
它垮塌的過程也是窩窩囊囊淒慘無比,沒有留下什麼可歌可泣的壯舉。
待到滿清時候,依舊是這樣。
他們建立了國家,依舊是想安於一隅。
本也沒有想過能夠入主中國,偏偏氣運再度降臨了。
一如當年的金國,它又是開了掛一般迅速一統天下。
而它的滅亡,也還是那般窩窩囊囊,連個浪花兒都沒掀起來。
楊沅今日納懶不哈部落之行,很順利。
利害得失就擺在那裡,納懶不哈本就沒得選。
楊沅估計,其他幾個部落即便現在沒有什麼接觸,等他到了聖山,也可以私下接觸看看。
他有把握一一說服,包括現在焦頭爛額的紇石烈部落。
……
今天的歡喜鎮、歡喜嶺,比往日要嚴格了許多。
嶺上和鎮上,都在進行人口排查。
警哨和巡弋的侍衛,更是處處可見。
婆子和大姐到了李佑家,先給他做了頓早飯,侍候李佑吃了,再屋裡屋外收拾一番就沒什麼事了。
於是她們就喊上佛拉娜,三個人一邊吃著飯,一邊說起鎮上和嶺上的事情。
佛拉娜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隻是聽她們說。
佛拉娜吃飯也很慢,似乎是怕牽動頰上的傷口。
婆子和大姐心地善良,知道她心情不好,故意大驚小怪地說起鎮上和嶺上的變化,說起昨夜的女刺客,也是為了幫她紆解心情。
佛拉娜挾了一塊醃羅卜條,就著糙米粥,安靜地咀嚼著。
耳邊,婆子和大姐正在繪聲繪色地說著昨夜的女殺手。
當然,她們說的最多的就是小王爺。
昨夜在嶺上巡弋的衛隊,是王府的親信部曲。
他們接到過嚴令,對外一定要把楊學士說成小王爺。
在婆子和大姐口中,便真以為昨夜裸身追殺女刺客的就是完顏弘康了。
小王爺在火把照耀之下,那驚人之物,早就被侍衛們說了出去。
人大多都是有分享欲望的,雖然他們不能說破楊沅的身份,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地說出去。
女人一旦有過男人,那說話的尺度,實是比男人還要驚人。
婆子和大姐說的話就很露骨。
婆子吃吃地笑道:“咱們小王爺啊,小時候就喜歡光著屁股,在鎮子河灘上抓魚抓蝲蛄。
老身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沒少看見小王爺那隻小揪揪。
誰能想到啊,等他長大成人,居然如此雄偉啊,哈哈。”
大姐掩著嘴巴笑道:“奴家聽說,小王爺小時候有一回和夥伴出去遊玩,救過一條小黑蛇。
我估摸著啊,應該是柳仙感念小王爺的救命之恩,所以賜福給他了。”
東北五大仙,狐仙(狐狸)、黃仙(黃鼠狼)、白仙(刺蝟)、柳仙(蛇)和灰仙(老鼠),老百姓都信著呢。
佛拉娜隻管埋頭吃飯,似乎在聽她們說話,心中卻想著事情。
後天,完顏弘康就要去聖山了吧?
實際上,楊沅的行程已經改到了明天,隻是她還不知道楊沅臨時改變行程的事。
而楊沅原本的行程時間,鎮上大多數人都已經知道了。
佛拉娜心想,我昨夜行刺失敗,今夜就算再去,勢必不能得手。
明晚的話,恐怕警戒也不會那麼快就鬆懈下來,這可如何是好?
如果等他去了都渤極烈大會,我要不要跟去?
我若跟去,此番費儘心思潛入歡喜嶺,就白來了一趟。
不過,這倒不打緊,反正隻要能殺了他就成。
可是,聖山召開都渤極烈大會,各方部落雲集,戒備必然更加森嚴。
我這臉上有傷,太過明顯了,明著是一定混不進去的。
暗著,雖然未必沒有機會。可完顏弘康已經遇刺過一次,去聖山之後,各部落又未必都對他很友好,他的防範豈能不嚴密?我有機會下手嗎?
如果我留在歡喜嶺呢?
待完顏弘康去聖山參加大會,歡喜嶺上的防範必然鬆懈下來。
到時候,我把他的親人一一殺死?
佛拉娜眸中攸然閃過一絲厲色:“不!不能都殺死。我應該隻殺完顏家的人。
完顏家的人正與李家爭權,若完顏家的人一一遇刺,偏偏李家的人安然無恙,他們在歡喜嶺便很尷尬了。
等完顏弘康回來,和他外祖家說不定就要兵戎相見……”
顯然,她留在歡喜嶺才是最優選擇。
但,她對於完顏弘康的恨意,是轉嫁到任何人身上都渲泄不了的。
一時間,她便陷入了猶豫掙紮之中。
……
完顏亮此刻居於燕京,相對於上京來說,他就在南方了。
而今天的福神在北方,所以完顏亮的運氣不大好。
一早他就收到一個令他怒不可遏的消息:南京宮城大火,宮室儘毀。
金國的南京,就是北宋時的東京汴梁。
完顏亮在遷都燕京城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汴梁擴建宮城了。
因為,他準備在有生之年,最終定都的地方,就是大宋的東京汴梁城。
遷都燕京,隻是第一步。
這一步會毀掉女真眾部落首領們的根基,剝奪他們的統治權,使權力儘歸於皇帝。
第二步,他就要揮師南下,消滅宋國了。
到那時,他再遷都汴梁,以南京開封為都城,居中央而輻南北。
為此,他把汴梁定為了金國的陪都,設立南京路,下轄開封府、歸德府(商丘)和河南府(洛陽)。
並且,燕京皇宮剛剛落成,他還沒從上京搬過去的時候,汴梁皇宮就開始大興土木了。
宋是最富有的一個朝代,卻也有著一個最寒酸的皇宮。
北宋如此,南宋也是如此。
似乎,這大宋皇宮的小家子氣,就預兆了兩宋對外一直舉步維艱的處境。
南宋的皇宮,是在杭州城裡硬生生擠出一塊地方修建而成的,不規不整,麵積極小。
而且,大宋皇室既無法擴建,也不能擴建。
因為,大宋皇帝一直把杭州定為行在,從未取消汴梁的都城地位。
這種情況下,如果大肆擴建作為行在的皇宮,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至於北宋,北宋的皇宮壓根兒就是在一處官衙的基礎上改建而成的,你就可以想象得出,它的規模有多小了。
北宋的皇宮原本是唐末宣武軍節度使的官衙。
朱溫滅唐後,在汴梁稱帝,就是以這座官衙為皇宮。
然後,五代亂世開始了。
五代的都城,也都在汴梁。
而且每個小朝廷的命都很短。
如此頻繁更迭之下,每一任政權都是沿用之前的皇宮,他們沒有足夠的精力、時間和財力來擴建皇宮。
到了宋代,大宋皇帝手裡有錢,就動了擴建皇宮的念頭。
奈何東京汴梁,已經成了寸土寸金的所在,老百姓們不願意拆遷。
如果官家強行拆遷,那就要背上有悖民意、與民爭利的罵名。
這樣的道德成本,是大宋的皇帝所不願承擔的。
因此擴建宮室的想法,便不了了之了。
但是這樣一套話術,對完顏亮可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我沒有道德,你就無法用道德打敗我。
完顏亮還沒搬去燕京城,就直接下旨,在開封強行規劃、設計,拆遷,並著手擴建皇宮了。
結果,現在南京開封的皇宮才剛剛施工一年有餘,主體宮室才剛剛有了個樣子,就被一把大火給燒毀了。
是工地上保管火種不慎還是有人有意為之?
這件事,現在很難判斷。
不過,以完顏亮的了解,這等大工程,防火向來是第一要務。
那些易燃材料,是不會堆放在已經建好的宮室旁邊的。
而且已經建好的宮室有士兵夜間巡弋。
如果不是有人縱火,怎麼可能突然就燒起來不及撲滅的大火,把那一幢幢宮殿全部燒成了平地?
此事,隻怕是有人故意縱火了。
而且,開封地方官員,一定有人參與其中。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完顏亮便心中凜然,他感覺事態開始有些失控了。
一開始,他並沒有把完顏驢蹄和完顏大睿放在眼裡。
在他看來,上京諸權貴,全都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根本難成氣候。
可是現在看來,也許完顏驢蹄和完顏大睿依舊不足為慮,可是他們成功地在遼東站穩腳跟的事,卻激勵了更多反賊,讓他們有了對抗自己的勇氣。
一向無女不歡的完顏亮,今天沒有召美人陪侍。
他一個人望著偌大金國輿圖,沉吟良久,方始下達旨意。
第一道旨意,鑒於宋國使團被反賊擄去了會寧府,原定的和談之議無法舉行。
因此大金國皇帝主動派出使團前往臨安,與大宋在“紹興和議”的基礎上,商談簽訂新的和約。
“紹興和議”原本是由皇帝趙構簽訂的,如果有了大宋新皇帝的背書,那麼這份和約也就更加穩固了。
為此,完顏亮對出使宋國的使臣暗授了一番機宜,交代了可以讓步的底線。
第二道旨意,是下給正在攻打襄陽城的耶律元宜的。
完顏亮原以為不需要召回這個心腹大將,就能輕易摁滅北方的反叛之火。
現在看來,北方之患愈加激烈,已經不容大意了。
他決定調回耶律元宜的大軍,命兩淮原有金兵采取守勢。
由攻轉守,從金國建立以來,麵對宋國的時候,這還是第一次。
第三道旨意,是讓戶部調撥錢糧,集中商船運輸,通過海道運往鴨綠江,交給控製了那裡的心腹趙一甲。
第四道旨意,授予完顏雍遼東行軍大元帥之職,統領遼東所有忠君武裝,儘快剿滅叛賊。
關鍵時候,完顏雍可以會同趙一甲,放棄九連城,甚至放棄東京遼陽城,集中全力,從側翼攻打大定府。
隻要他們能夠打下大定府,為朝廷打開平叛大軍北上的通道,那麼北方之患也就不足為慮了。
隨後,完顏亮又親筆寫了一道密旨給趙一甲,讓趙一甲督促完顏雍出戰。
若完顏雍繼續搪塞不戰,則果斷斬之,並取而代之。
完顏雍授首之時,趙一甲即刻升任遼東、上京諸路行軍大元帥,主持北方平叛事宜。
第六道旨意,調兩淮戰艦,轉移到山東。
如果陸路一直打不通,又或者完顏雍陽奉陰違,而趙一甲又找不到殺掉完顏雍的機會。
那麼就要通過戰艦,從海路運兵到遼東,會合趙一甲,以優勢兵力彈壓完顏雍,再攻擊兩個反王了。
至於南京大火……
完顏亮咬著牙根冷笑良久,終是按下了心頭的殺意,下達了第七道旨意。
這個時候,他不能再任性殺人了。
最終,完顏亮隻是下旨,南京留守馮長寧、都轉運使左瀛各仗一百,罷職。
副留守郭安國及留守判官大良順各杖八十,降三級。
當夜負責宮室巡弋的士兵全部斬首示眾。
女真,是個嚴重依賴氣運的政權。
氣運來時,如大鵬摶風,蒼龍出海。手抬手搦,日上月下。
氣運去時,如土崩瓦解、分崩離析,亦不過是彈指間事。
這世間,自從莫名地多了一個楊沅,金國的氣運就喪失的格外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