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等人選擇的這處紮營地點,背倚山坡,左邊是小鱗河,右側是一片開闊地。
基本上在此紮營,便很難被人偷襲。
紮營地點是完顏弘康選的。
論學識、論見識,他不及楊沅和上官駱。但是對於行軍打仗,這仿佛就是他的一種本能。
一路行來,在這方麵楊沅都是聽從他的安排,並且還詳細向他詢問過這種種安排的理由,實也獲益匪淺。
楊沅這邊的人,此時聽聞警訊,都紛紛起身,做好了戰鬥準備。
就連盈歌和阿蠻都分彆拿起了弓和短刀,警惕地站到了她們男人身邊。
“前方何人,站住!”
隔著還有一箭之地,一個士兵已經雙手攏成喇叭,朝著前麵大喊起來。
對方停止了前進,因為他們看到了火光。
灶是按照完顏弘康的要求,下挖的行軍灶,稍遠一些就看不見的。
隻是這時候是晚上,對方又已走的足夠近,這才看到輕微的火光。
很快,對麵就有一個人獨自走來。
隻有一個人,也就意味著沒有接戰的意思。對方很可能隻是路經於此,偶然相逢,而不是刻意針對他們。
這讓楊沅、完顏弘康他們都悄悄鬆了口氣。
楊沅見阿蠻微微躬著背,很警惕的樣子,不禁拍拍她的削肩,笑著安慰道:“不用怕,沒事的。”
阿蠻馬上表忠心:“爺,婢子不怕。就算是死,婢子也一定要死在爺的前麵。”
“你呀,還是死在爺的下麵吧。”
楊沅在她耳邊低笑一聲,握著她的手腕,把刀推向她的刀鞘,然後抬眼望去。
雖然夜色中看不清來人,但那影影綽綽的,似乎人數比他們隻多不少。
來人在幾十步外站住,大聲道:“我是真珠大王麾下謀克鄭小布,你們是哪個部落的?”
完顏弘康神色一動,對楊沅低聲道:“咱們的對頭來了。”
楊沅知道他說的對頭,是指對方是“都渤極烈”的有力競爭者。
不過雙方一旦分出高下,是要合力對付完顏亮的。
因此,倒不至於雙方一碰麵就兵戎相見。
雖然若能殺死對方,就除掉了一個有力競爭者。
但是除非動手的一方能確保將對方的人全部殺死,不讓一人走脫。
不然,動手的一方不但會失去競爭的資格,還會成為眾矢之的。
至於說完顏元昀的死,他的情況比較特殊。
上官姐弟倆還沒有讓他公開將要作為歡喜嶺的代表去參加都渤極烈大會的消息。
因為按照原本的計劃,完顏元昀至少要先征服歡喜鎮。
而且,還得是完顏驢蹄本支的重要族人沒有返回上京,否則無論如何他都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他的死,對於越王一脈來說,是純粹的家務事。
楊沅低聲道:“你見過他麼?”
完顏弘康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哦,對了,論輩份,他是我的伯父。”
這對叔侄的血緣不算近,往上推,要到金景祖完顏烏古乃那一輩兒,他們兩家才是同一個父親。
到了完顏弘康這一輩兒,都出了五服了。
楊沅點點頭,上前幾步,一提丹田氣,朗聲說道:“越王世子完顏弘康,欲赴聖山之會,正駐紮於此。”
對方那人是用喊的,楊沅這番話卻是說的心平氣和。並沒有聽出他如何聲嘶力竭,但聲音清遠,就連一箭之地外的人都聽到了。
一匹馬上,五十多歲,胸前一部花白胡須的設也馬濃眉微微一挑,訝然道:“好巧,原來是驢蹄家的大小子啊。”
旁邊一匹馬上,一個三旬上下,身著白袍的女子眸光微微一閃,低笑道:“大王,他們的人看起來並不多呢。”
設也馬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搖搖頭道:“烏答有,我和這個大侄子是競爭者,但不是敵人。”
烏答有不是人名,在女真語中它是“女巫”的意思。
這個女人,是個薩滿。
女真金國的社會階層很混亂。
在中原地區,已經是完全接受了原本的封建王朝製度。
在遼東地區則基本實行了猛安謀克製度。
而在上京會寧府乃至更偏遠的一些部落,神權依舊擁有很大的影響力。
如此看來,眼前這位“烏答有”應該就是設也馬部落中神權的掌控者。
他們的神權掌控者,倒不像此時的西方宗教一樣能淩駕於王權之上,但也擁有相當的影響力。
設也馬往四下地勢觀察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道:“驢蹄家的大小子,會選地方。”
他目光徐徐轉動,又往四周觀察了一下,吩咐道:“咱們就地紮營吧。”
設也馬下了馬,大聲道:“告訴他們,讓驢蹄家的大小子過來見我。”
那侍衛高聲喊了一遍,對麵聽到後便一起看向楊沅。
楊沅聽了,對完顏弘康道:“我過去一趟。”
阿蠻緊張地道:“爺,他們心意不明,會不會有危險?”
楊沅摸摸她的小腦袋瓜,笑道:“我這位大爺可是智之家族的人,應該不會那麼蠢。”
完顏設也馬是完顏宗翰的兒子,完顏宗翰的父親是完顏撒改,完顏撒改的父親是完顏劾者,完顏劾者是完顏阿骨打的父親完顏劾裡缽的親哥哥。
完顏劾者性格陰柔、不夠強勢,這在女真群狼爭王的年代,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王者。
因此,被他的父親剝奪了繼承權,轉而扶持完顏阿骨打一脈。
不過,設也馬祖上也沒有因此被冷落。
阿骨打一統大金之前,他的祖上就是完顏部落負責內政管理和謀略策劃的人。
阿骨打建立大金後,設也馬的爺爺完顏撒改就成為了金國的“國論渤極烈”(宰相)。
不過金熙宗上台後廢除了渤極烈製度,從此皇位隻在自家傳承,完顏撒改的子孫才沒落下來。
如今看來,完顏設也馬顯然並沒有坦然接受這種沒落,現在有了機會,他也站出來了。
上官駱微微一笑,道:“駱為謀士,自然陪同小王爺。”
盈歌還是不放心,咬了咬嘴唇,毅然道:“我是你的女人,我也跟你去!”
如果設也馬真的昏了頭,對楊沅起了殺心,那多一個盈歌也無濟於事,不過是多死一個人。
可她還是要陪著一起去,這讓楊沅聽了心中也是一暖,深深看她一眼,微笑道:“好!”
完顏弘康翻個白眼兒,無聊地道:“那我守家!”
楊沅哈哈一笑,對完顏弘康又做了一些叮囑,便和上官駱舉步向前走去。
盈歌把弓掛好,整理了一下腰刀,快步跟了上去。
阿蠻一見,也插好腰刀,二話不說就跟了上去。
她是自家姑娘的陪房丫頭,姑娘去哪裡,她當然要去哪裡。
楊沅隻帶了上官駱和兩個女人,向對方越走越近。
這時他就看清了對方的大概人數,應該有三百多人。
隨著真珠大王設也馬的一聲令下,他的部下正在安營紮寨。
楊沅注意到,在他們隊伍的中間,竟然還有一輛車輪高過人肩的長途馬車。
那些士兵從馬車上卸下一些東西,正在搭起帳篷。
楊沅見此不禁啞然,這位真珠大王還真是會享受,本該輕騎快馬的旅程,他居然還帶了一頂氈帳?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那頂大帳篷不是設也馬的,而是屬於設也馬部落的“烏答有”。
氈帳前是一片平地,野草被士兵們迅速趟平,中間燃起了一堆篝火。
在篝火前氈帳兩側,地上各鋪了一條氈毯,幾案就放在氈毯前麵,人就坐在氈毯之上。
楊沅獨坐一席,盈歌和阿蠻陪伴左右,上官駱在他下首另置一席。
對麵是真珠大王設也馬,設也馬的下首也是單置一桌,那就是該部落的“烏答有”珠珠的位置了,不過她此時不在,帳篷剛一搭好,她就回去沐浴了。
楊沅如今冒充著完顏弘康的身份,好在完顏弘康和設也馬從未見過麵,因此不用擔心露餡。
設也馬的隨從迅速挖好灶,煮了茶給他們端上來,楊沅就和設也馬一邊閒聊一邊吃茶。
設也馬看了看楊沅左右兩個美貌的姑娘,撫須笑道:“嗬嗬,果然是少年風流啊。賢侄此去聖山,竟還帶了兩個美貌的侍女同行。”
楊沅笑道:“她們可不是侄兒的侍女,而是我的女人。”
楊沅向盈歌示意了一下,說道:“這位,是撒巴山世襲忒母訛論大人的愛女,盈歌。”
遼東那邊或許有些勢力聽說過李太公把烏古論盈歌送給大宋楊學士的事,不過上京這邊的部落長們消息可沒有那麼靈通。
即便他們知道了也沒什麼關係。大宋楊學士為了保命,又把美人兒轉贈給了他完顏小王爺不可以嗎?
盈歌起身向設也馬盈盈一禮,柔聲道:“烏古論盈歌見過真珠大王。”
設也馬果然不知道烏古論盈歌被俘的事。
他的臉色陡然一變,身體微微向前一傾,沉聲道:“賢侄把烏古論家拉過來了?”
楊沅搖了搖頭,漫不經心地道:“烏古論家死心踏地的追隨著遼陽葛王呢。”
他一摟盈歌的肩膀,微笑道:“她啊,是我的戰利品。”
盈歌俏臉兒一紅,嗔怪地瞪了楊沅一眼。
設也馬先是一愣,隨即大胡子一撅,哈哈大笑起來:“烏古論家的女兒,你也敢當成女奴。了不起,了不起,英雄出少年呐!”
“什麼事啊笑的這麼開心?”帳簾兒一掀,烏答有從帳中款款地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