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了搖頭道:“張院長並不懼內,他有六房妾室。而且,其中隻有兩房是他夫人為他張羅的。其餘四房,都是他自己看中的。”
說到這裡,王加逸的臉色也有些難看起來。
如果張宓不懼內,喜歡了帶回家就是了,何必要養在外麵,甚至有了孩子也不敢帶回家去?
盧承澤對楊沅道:“僉憲,依下官看來,蓄養外室的,不外乎這樣幾種情況:
一是他本人沒有納妾的資格;
二是懼內,夫人不同意或者甚為不喜此女,不許過門;
還有一種,就是此女身份特殊,不方便養在家裡。”
楊沅乜了盧承澤一眼,有點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小盧不是在點我吧?
應該不是,他又不知道劉貴妃和我的關係。
楊沅便放寬了心,問道:“所以,你懷疑是第三種情況?”
盧承澤道:“下官以為,不僅如此。而且,張宓殺人,很可能與此女的特殊身份有關。因為兩人的關係一旦敗露,會讓張宓身敗名裂,所以他才情急殺人。否則,一個小婦人,能有什麼事威脅到他?”
楊沅點點頭,叫王加逸簽字畫押。
這回王加逸非常的爽快,看完筆錄,痛快地畫了押被帶下去。
盧承澤道:“還不要重新提審何逍?”
楊沅道:“此人所知,不會比王加逸更多。回頭拿王加逸的口供,去與他對質便是。天色已晚,對他就不必忙於再審了。
咱們今夜就宿在樞密院,明日一早,你去張府,控製張府上下,就按你的思路,好好查上一查。
那女子若是和張宓交往日久,連孩子都有了,就算限於身份,不便納入府中,他府中未必就沒有人發現過一些蛛絲馬跡。”
盧承澤一聽大感興奮,這場案子辦下來,他的興趣大增。
跟著楊沅斷案,竟然如此的不覺枯躁,這鬥智鬥勇的過程,實在是太合他的胃口了。
而且,他與楊沅不合,這一點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楊沅並未因此壓製他、排擠他,甚而還把這個最有希望破案的突破口,交給他去調查,這讓盧承澤更加舒心、愉悅。
盧承澤欣然答應下來。
他不想表現的比楊沅弱,狀元怎麼啦,文無第一!
他要好好準備一下,明日他盧探花定要一鳴驚人!
……
天亮了,盧承澤精神抖擻地帶了一班人馬,請徐洪誠徐主事引路,往張宓的府邸而去。
徐主事逢年過節都要往張宓家裡去拜會送禮,認得張家的住處。
張府雖然看著不大,內裡卻甚是華奢,一舍一閣、一亭一池,俱都十分精美,可見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聽到盧承澤說明來意,張府上下頓時慌了神兒。
張府裡,張老太爺早已過世,如今隻有老夫人健在。
張宓的妻子前年春上也因病去世了,這也是他曾經打過薛冰欣主意的原因。
他覺得,自己有一個正妻的位子空在那兒,想娶薛冰欣為續弦,薛冰欣應該是求之不得的,所以才大膽騷擾於她,結果被楊沅胖揍了一頓,還得了個“摸臀手”的綽號。
如今主持張家的,就是張老夫人和張宓的二夫人。
二夫人是張宓納進門兒最早的妾,雖然不能扶正,但是平時主持張府事務,儼然和夫人無異。
但是這張夫人和二夫人,麵對都察院登門的官員,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廊柱間,盧承澤帶來的人快速散開來,控製住張府各處,官靴踏在青石地板嗒嗒直響。
府上的親眷家人都被集中在院裡,一臉的驚慌。
二夫人扶著張老夫人,旁邊還有張宓的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孫兒輩也有三四個,最大的有十五六歲了。
盧承澤笑容可拘地道:“張老夫人不必慌張,我問,你答,隻要此事與你們無關,這樣一樁案件,並非十惡不赦的大罪,朝廷是不會株連家人的。”
他向四下一掃,道:“張府上下,儘皆在此了嗎?”
張老夫人定了定神,問道:“這位官人,我兒究竟犯了什麼罪?”
盧承澤擺手道:“老夫人,是我問,你答,而不是你來問我。你家所有的人,俱都在此了嗎?”
二夫人忙拉了拉老太太,老夫人這才勉強對盧承澤道:“老身的長孫,現為成都彭山縣令,不在府上。我那孫媳,是昆山縣人氏,現在住在娘家。”
盧承澤點點頭,忽然道:“紹興十九年,貴府擔任張宓車夫者何人、書僮者何人,可在府上?”
張府上下沒想到這位都察院官員集中了全府的人,卻不向他們問話,先去詢問一個馬夫、一個書僮。
他們麵麵相覷一番,便有兩個人怯怯地從人群中走出來,向盧承澤施了一禮。
其中一個老蒼頭兒道:“大官人,老朽就是老爺的車夫,從紹興十二年至今,一直為我家老爺趕車。”
另外一個青年人也急忙答道:“回大官人,草民高辛,紹興十九年時,是我家老爺的書僮。”
“很好!”
盧承澤淡淡一笑:“其他人等稍候,本官要一一問話,你二人隨我來。”
盧承澤就用張家客廳做了公堂,先把那車夫喚進去,仔細盤問起來。
……
楊沅這邊,卻是一大早就另帶了一撥人,去了臨安府衙。
臨安府上下都認識楊沅,一見剛剛從臨安府通判位置上遷至都察院作官的他,帶了大批人馬而來,頗感驚奇,卻不敢詢問。
楊沅是掐著點兒來的,這個時間正好是臨安府官員上衙,卻還來不及離開府衙去做事的時候。
他一進府衙,馬上帶人輕車熟路地直撲僉廳。
尾隨跟來的臨安府大小官吏、胥吏片刻之後,就看見張宓被抓了出來。
張宓嘶聲大叫著:“本官何罪之有?楊沅,你挾私報複!”
都察院的差官反扭著他的雙手,牢牢地控製著他。
張宓一臉的驚恐,卻又強作憤怒,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一見楊沅站在院中,他立即就要撲上去,卻根本掙脫不了那兩個差官。
劉以觀聞聲從他的簽押房裡出來,見此一幕,頗為驚訝。
他走到楊沅身邊,拱了拱手,道:“子嶽,這是……出了什麼事?”
楊沅還禮道:“劉兄,張宓是樞密院藏屍案的元凶,小弟特來拿人。”
劉以觀吃了一驚,失聲道:“此案,竟和……他有關?”
楊沅道:“已經有了人證,小弟先將他拿住,免得他狗急跳牆,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來,隨後再做讞定。”
“你放屁,你這是挾怨報複,陷害本官。本官沒有殺人,本官沒有罪。楊沅,本官要告你,告你!”
張宓聲嘶力竭地叫著,幾近瘋狂。
楊沅卻理也不理他,隻對劉以觀道:“劉兄,此案發生於紹興十九年八月,小弟沒記錯的話,那時你是臨安府司法參軍事。
還得有勞劉兄,幫我查閱一下在紹興十九年八月前後失蹤人口的報案情況,尤其是一個二旬到三旬之間年輕女子,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童,二人一起失蹤的案子。”
張宓正在色厲內荏地大罵,忽聽楊沅準確地說出“紹興十九年八月”,不由猛然一個哆嗦,若非左右有人架著,隻怕就要癱倒在地了。
劉以觀瞟了一眼張宓,對楊沅肅然道:“這是為兄份內之事,自當查個清清楚楚。”
此時,喬貞聞訊從都廳那邊急急趕了過來。
楊沅一見,連忙上前拜見。
照理說,出於對喬貞的尊重,楊沅要來臨安府拿人,應該先去拜見喬貞這位正印官,提前和他通個氣兒。
不過,以楊沅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不跟他先打招呼,倒也不怕他有什麼不滿。
而且,以楊沅對喬貞為人之了解,先把人抓了,才更合喬老爺心意。
果然,喬貞見了楊沅,毫無不滿之意。
他隻是表示了一番震驚和不敢置信,然後握住楊沅的手,當著張宓、劉以觀和臨安府上下大小官員、胥吏的麵道:“張監州在我臨安府一向秉公持正,並無不法之舉。
這凶手到底是不是他,還請楊僉憲認真查勘。本府會對此案持續保持關注,若是冤枉了張通判,本府可是不依的喲。”
這一個“喲”,整段話便半真半假,帶了玩笑的性質,既不會開罪了楊沅,又表現了對自己下屬的關心和責任。
楊沅對於喬貞的心態一清二楚,卻也並不點破,隻是對他承諾一番,便把張宓押回了都察院。
楊沅從樞密院帶走了宣旨院副承旨王加逸和押衙官何逍,又從臨安府帶走了通判張宓,這在臨安府和樞密院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時間,整個臨安行在的大小衙門,各種風言風語傳播不斷。
各種由張宓和那神秘的被殺婦人和孩子編織出來的離奇故事,也是傳的到處都是。
都察院都禦史朱倬有些吃不住勁兒了,剛剛過完大年,再有幾天就到正月十五。
去年官家參加元宵燈會,卻遭遇了暗殺,可新官家卻執意要維持元宵觀燈的傳統,並且出宮遊幸。
這個關鍵時刻,突然出了這麼一樁令朝野震驚的大案,若不能辦的漂亮,這對剛剛改製組建的都察院來說,可是無法承受的重大事件,會遭到早就視都察院為眼中釘的各方官員們反撲的。
“亞相放心,張宓就是殺人真凶,此事王加逸先招了,現在何逍也招了,張宓是跑不了的。”
楊沅見朱棹臉色凝重地翻閱著卷宗,忍不住說道。
朱倬放下卷宗,沉聲問道:“被害女子和兒童究係何人,如今可已查明了身份?”
楊沅道:“還沒有。下官已經拜托臨安府排查那段時間報失人口的記錄,盧禦史也在張府進行調查。”
朱倬點點頭,道:“此事必須要調查清楚。如果找不出那個女人的身份,無法查清她和張宓之間的聯係,此案縱然有了人證,還是缺失至關重要的證據,恐怕無法定張宓的罪。”
楊沅信心滿滿地保證一番,把朱倬送出了簽押房。
當天傍晚,盧承澤一身疲憊地從張府回來了。
他花了一天的時間,把張府上下仔細盤問了個遍,卻始終沒有拿到想要的口供。
張府上下眾口一辭,“從未發現張宓蓄養外室”。
盧承澤昨夜苦思冥想,覺得張宓如果養有外室,他的貼身書僮和車夫應該是最有可能知道的。
所以到了張府,盧承澤最先就提審了他們,然而一番盤問之下,卻全無發現。
這個車夫直到如今還是車夫,那個書僮已經長大,因為識文斷字,從書僮轉為了一個小管事。
這種程度的提擢,完全符合貼身書僮這種身份的發展,甚至還壓的有點低了。
不像王加逸跟何逍二人,因為參與了張宓的陰謀,便得到了破格的提升。
所以,二人的供詞應該是可信的。
但,做為張宓的車夫和書僮都不清楚此事,那就說明張宓真的沒有養外室了。
那麼,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楊沅得到盧承澤的彙報,便隻能把希望寄托於臨安府的劉以觀了。
次日上午,劉以觀匆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