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和寇黑衣就在這紅日蘆葦前竭力廝殺著。
寇黑衣已經氣喘如牛,但後勁兒仍然很足。
楊沅的呼吸也已急促起來,但比寇黑衣要綿長許多。
再打下去,顯然寇黑衣要落下風,可這時候,一條船搖了過來。
船上一個貨主,一個艄公,他們由於角度的問題,直到駛近了,才發現在岸上激戰的兩人。
艄公驚咦一聲,把長長的竹篙往水中一紮,船兒定了下來。
那貨主也驚訝地向岸邊看來,一臉的興奮。
這樣的戲碼,當然是不常見的。
袁成舉領著七八個人,提著刀追了過來。
郭緒之帶人留在繅絲作坊,控製作坊上下人等,清抄倉庫深出那間用來印製假交子假會子的所有工具。
袁成舉帶著人,剛剛追錯了方向。
他們沿著從作坊出來的路追下去幾裡地,發現不對,這才又追回來。
這一次他們直接穿過荒草灘塗地麵,循著那條排放泡繭汙水的小河,跑到了這裡。
寇黑衣和楊沅兵刃相交,擦出一溜兒火星,雙方掌中刀交錯到了對方兵刃刀鍔的位置。
兩雙冷厲的目光一碰,楊沅冷笑道:“你逃不掉了。”
“未必!”寇黑衣突然一按刀柄上的卡簧,“繃”地一聲,抽劍便刺。
楊沅愣了一刹,因為寇黑衣的刀還格架在他的刀上。
就隻這一遲疑,寇黑衣的“刀中劍”便在他的上臂刺了一劍。
一劍刺出,寇黑衣轉身便走,在灘塗上一連邁出五步,卻不是走的直線,而是一道弧線。
五步之後,他的腳就踏在了灘塗的一塊石頭上。
這塊石頭,剛剛交戰中就被他發現了。
寇黑衣奮力一踏,縱身一躍,就像一隻黑色的大鳥,騰空而起。
那條看熱鬨的船就停在河心靠這邊一側的緩流中,距岸邊約兩丈的距離。
在船上艄公想來,這個距離已經絕對安全,卻沒想到搏鬥雙方之一,竟爾衝到河邊,猛然躍來。
楊沅強忍臂上疼痛,手中刀使一個黏勁兒,將尚未及落地的“劍鞘”急旋了三匝,向前一振,便朝空中那隻“大鳥”射去。
“噗!”
寇黑衣以刀作鞘的“劍鞘”刺中了他的後心,卻並沒有發生楊沅預料中的透體而入。
“劍鞘”刺中寇黑衣的後心,便彈落了下來。
寇黑衣“轟”地一聲,重重砸在那船側三尺左右的地方。
隻見他一手握劍,仍是雙臂奮力揮動,雙腿踢踏著水麵,借著餘勢未儘的衝勁兒,迅速湧到了船邊。
寇黑衣伸手往舷上一搭,便帶著一蓬河水衝上了船去。
這船不大,被浪一衝,又吃寇黑衣一撞,立即劇烈搖晃起來。
那艄公還好,那位貨主卻是站立不穩,晃了幾晃,驚呼一聲,就一頭栽下水去。
吃瓜的變成喝水的了。
楊沅這邊一見“劍鞘”明明刺中了寇黑衣的後心,居然沒有傷了他,不由驚咦一聲,手中刀馬上擲了出去,直奔寇黑衣的後腦。
寇黑衣借著一衝之勢,向前一竄,手扣住船舷,猛地向上一竄,人剛竄上船去,楊沅那口刀就刺中了他的大腿。
寇黑衣痛哼一聲,一個翻身,便摔到了艄公腳下,手中劍向上一指,正頂在那艄公胯下:“開船,走!”
那艄公嚇的魂不附體,這麼鋒利的一口劍,就抵在他的胯下,哪裡還敢反抗。
艄公慌忙答應一聲,拿出吃奶的勁兒提篙一推,船便向對岸蕩去。
寇黑衣坐起身來,與追到岸邊的楊沅四目相對。
楊沅一手按著手臂,指間血跡殷然。
寇黑衣大腿上插著一口刀,雖未傷及骨頭,卻把大腿刺穿了。
他咬著牙,把刀一拔,撕下袍襟迅速地裹紮了一下傷口,看著愈來愈遠的楊沅,忽在咧嘴一笑。
夕陽下,一口白牙,森森然仿佛狼的獠牙。
……
“我的傷不重,隻是臂上中了一劍,未曾傷到骨頭。”
楊沅說著,還輕輕抬了抬手臂,向劉嫣然姐弟示意了一下。
“你們看,傷勢不重,我打算明天就回都察院上值了。”
他懷疑寇黑衣那冷不防的一招“刀中藏劍”手下留情了。
從事後的調查來看,也印證了他的這個想法。
樞密院派去抓捕寇黑衣的人傷了不少,但沒有一個是被他用刀砍傷的。
被迫用刀時,他用的也是刀背。
“那就好!”
劉商秋鬆了口氣,瞟一眼姐姐,決定助攻一下:“我六姐聽說以後,慌得跟什麼似的,生怕二郎你有個好歹,不親自來看看你,那真是茶飯不思了。”
“嗯?”鹿溪、丹娘、羽嬋、冰欣等女聽了,不約而同把一雙妙目向劉婉容看去。
劉婉容嫩臉兒一紅,掐死弟弟的心都有了,連忙掩飾道:“二郎對奴家有救命之恩,二郎受傷,奴家豈能不予關切。”
楊沅打個哈哈,道:“追捕寇黑衣的人還沒找到蹤跡?”
因為楊沅受了傷,現在養傷在家,所以很多事情他了解的不是那麼及時。
劉商秋道:“沒有消息,這小子一下子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楊沅點點頭道:“他在皇城司經營多年,後來又去了機速房。
他不僅了解我大宋諜探各種手段,對於各處關隘也知之甚詳。
他想藏匿或潛逃,自然不易抓捕。”
楊沅沉吟了一下,道:“寇黑衣身份已經敗露,留在臨安再無意義,所以他一定會走。
追捕還要繼續,尤其是通往金國的各處要道,要嚴加盤查。”
頓了一頓,楊沅又解釋道:“此舉,未必能抓到他,但是可以給他或他的同黨製造障礙。
以前為了不暴露寇黑衣,哪怕金國那邊已經知道咱們的秘諜身份,也不會動他們。
現在不同了,讓寇黑衣及其同黨的消息輕易傳遞不回去,才有助於咱們的人及時撤離。”
劉商秋頷首道:“我明白,鄭都承也是這麼吩咐的。”
楊沅道:“金國和西夏穿一條褲子,西夏秘諜那邊……”
劉商秋道:“你放心,自從我知道寇黑衣此人可疑,就已對他知道底細的派遣西夏的秘諜,全部做了調整。”
楊沅鬆了口氣,道:“不管如何,現在挖出了潛入機速房的金國秘諜,又解決了假會子案,臨安可以安穩些時日了。”
劉商秋卻臉色凝重地道:“可是,樞密院提審何七七和他手下那些匠人,從他們口中得知,在他們被抓捕前,已經運出了大概兩百萬貫的假會子、假交子。”
楊沅聽了不禁皺起了眉頭。
北宋時期平均年財政收入在六千萬貫上下,南宋時土地和人口雖然比北宋時少了,但財政收入卻常年保持在一億貫以上。
按照這個比較,兩百萬貫似乎不多。
但足足兩百萬貫本不該存在的貨幣流通於市場,尤其是隻流通於臨安一帶的話,那麼造成的衝擊還是很大的。
更何況,之前這些金國秘諜可以源源不斷地製造假會子,所以朝廷這邊對於市麵上出現大量足以以假亂真的假會子一事進行了封鎖,金國間諜那邊也不會張揚。
可現在金國間諜已經失去了繼續造偽鈔的能力,這兩百萬貫假鈔雖然會對大宋經濟造成一定的損失,以大宋龐大的經濟體量也還是消化得了的。
這種情況下,如果金國秘諜主動自曝,讓百姓們知道會子、交子已不可信,恐慌會讓貨幣流通陷入停滯,那時造成的損失將不可計數。
楊沅心中的危機感又起來了,沉聲道:“所以,金國在我大宋,還另有一夥人,他們是負責把假會子、假交子散布到市麵當中去的人……,必須得把他們揪出來,而且要快!”
劉商秋道:“是的,此事非常嚴重,沈相、魏相、湯參政都分彆下達了命令,機速房、皇城司、戶部、臨安府,四方各派乾員,正在聯手偵破此案。”
楊沅想了一想,緩緩道:“要想把大量的假交子假會子順利散發到市麵上,最好的渠道就是通過商貿……”
楊沅搖了搖頭,道:“我看,我且不忙著回都察院上值了,就以傷勢未愈為由再捱些時日。正好趁機暗中查訪。”
楊家現在有很多生意,涉及到諸多方麵,如果想從商業渠道查找假會子的來源,楊家天然有著優勢。
鹿溪等女聽說楊沅要以劍傷未愈為由暫不上值了,心中頓覺歡喜。
夫君若不去都察院上值,哪怕需要私下去查訪假會子的來源,留在家裡的時間也比點卯上值要多的多。
正值青春年少的她們,哪能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多些時間陪伴她們呢。
……
刑部大牢外,進奏院監官蘇喬、南風遲員外,相繼被放了出來。
經過仔細調查,這兩位確與此案沒有關係。
走到陽光下,蘇總編不禁仰天唏噓,他也就是上值時摸摸魚,一門心思編小報,怎就受了這等無妄之災?
南風遲卻是滿懷的慶幸,他是個商人,而且是個很有實力也很有名氣的大商人,交遊自然廣闊。
可他哪能知道他接觸的那麼多人,究竟是人是鬼?
何七七在他印象裡,是個很和氣也很講誠信的作坊主。
誰會想到,他竟然是個金人,竟然潛伏大宋已經這麼多年呢。
二人正唏噓間,他們各自的家人便湧了過來。
蘇總編的夫人、南風遲的兒子,手裡分彆拿著柳枝,要先為他們掃去一身晦氣。
二人一個站在道左,一個站在道右,正由家人掃身,一乘二人抬的小轎就從道中間忽閃忽閃地走了過來。
二人抬眼望去,就見這頂從刑部大牢裡抬出來的轎子上,坐著一個極妖嬈的女子。
眼如秋水,眉如細柳,腰肢細細,不堪一握。
和他們一樣,也是從牢裡出來的,可那轎中佳人卻不似他們一般沮喪。
雖然,女子那身煙雲紗的輕衫,也因住了幾天大獄有了褶皺,但她的神情卻依舊婉約從容,猶如一朵風中的芍藥,妖嬈而又不失雍容。
蘇總編的八卦心再度暴發了,動容道:“此女是誰,她的小轎竟可直趨獄中相接?”
正為他“掃晦氣”的夫人頓時惱了,手中的柳枝便由掃改成了抽:“還看,還看,你這記吃不記打的老東西,若不是你和李巧兒勾勾搭搭的,怎會有這牢獄之災。”
水芙一雙妙眸瞟來,看見蘇總編老夫妻的這番舉動,不禁莞爾一笑,便風姿優雅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