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毅然、盧承澤都是極乾練的人才,在都察院這段時間的曆練,讓他們的實踐能力迅速提高了。
他們和於澤平把手頭正在處理的案子移交出去,便全力以赴調查吏部考功員外郎邱舜泉一案。
次日一早楊沅升衙時,他們就把整理好的卷宗遞到了楊沅的案頭。
考功員外郎邱舜泉是被人舉告的,舉者者名叫莫陌,是個“宮觀官”。
宮觀官也叫祠祿官,宋真宗時開始出現的。
這種官職初設的目的,就是為了安置那些朝廷不想再用,但是又覺得罷黜了太絕情,就想給個有相應職位待遇的閒官,這才設立的。
於是,朝廷就給這種閒官封個京城附近的什麼宮、什麼觀的使、副使、判官、都監、提舉、提點等官職。
也不知道一家道觀需要安排這些官職做什麼,反正這些人啥事不乾,就隻是保持相應品級的待遇和俸祿罷了。
到後來,京城及附近的宮觀都給安排滿了,就繼續往外地安排,遙領外地某宮某觀的官職。
這個莫陌就是武陵某道觀的都監。
他是個官迷,想謀個實缺的官職,所以不惜傾家蕩產,對邱員外郎實施賄賂,想活動一個實缺。
邱舜泉答應了,正為他運作期間,朝廷突然開始了轟轟烈烈的裁汰冗官冗吏,精簡機構的運動。
這次裁汰的第二批才是從現有實缺官員中裁汰那些因為崗位疊架產生的冗官。
第三批要裁汰的,是因為機構疊架而產生的冗官。
但那就涉及到機構的精簡了,不是現在就能辦到的。
而第一批開刀的,就是現存的隻領俸祿、沒有實缺的閒官。
這裡邊就包括了莫都監。
這是由上而下舉行的一場大改革,不要說邱舜泉一個六品員外郎了,他就算是個吏部郎中,也保不住莫都,所以本來想求個實缺的莫都監,忽然間連閒官都沒了。
做官的希望破滅之後,莫都監就氣極敗壞地去向邱員外郎索還給他的賄賂。
邱員外郎拒不返還,還威脅他最好閉嘴。
這莫都監官沒有做成,家產敗空了,不僅自己氣火攻心,家人對他也是百般埋怨。
莫都監一怒之下,就跑到都察院舉告來了。
行賄罪至少從先秦時期就有了,而且罪責還不輕。
比如秦朝律法就規定,即便是輕微的行賄行為,也要處以黠刑並罰五年勞役。
這也是邱員外郎覺得莫都監隻能吃個啞巴虧,不敢舉告他的原因。
哪曾想這個官迷是個狠的,寧可自損八百,也要殺敵一千,還真就把他告了。
蕭毅然道:“這莫都監變賣了哪些店鋪家產,以什麼方式轉移到邱舜泉名下,他都交代了。
下官昨日和盧、於兩位禦史分頭行動,已經做了一些調查。
現在已經調查到的情況都是屬實的。僉憲是否馬上提審這個莫都監?”
盧承澤補充道:“下官已經安排人盯住了相關人,隨時可以把他們緝捕到案,辦它一個鐵案如山。”
楊沅搖頭道:“你們昨日說過,隻靠一個邱舜泉,辦不成這些事。
邱舜泉不肯退錢,極有可能是因為,這些錢不是他一個人拿了,而是送給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這種情況下,莫都監可以向他要錢,他如何向諸多同僚上司們要錢?以後這‘生意’他還做不做了?
如果我們按部就班,先抓這些給莫都監和邱舜泉運作錢財的人,邱舜泉和他們的同夥,就有了足夠的時間來應變。
既然已經確認這邱員外郎確實有罪,那麼我們就先抓此人,讓他上邊的人慌一慌,旁邊的人亂一亂,下邊的人嗎,抓了邱舜泉之後,再拿他們也不遲!”
……
吏部,天官衙門。
雖然人們經常調侃天子腳下遍地是官,誰出門都彆耀武揚武。
因為你不知道碰上個什麼官,就是比你更大的。
但是吏部官員,絕對是京官中最有權力的一群人。
吏部官中,又有考功官權柄最重,非吏部尚書心腹不可任之。
就拿吏部考功員外郎邱舜泉來說,他隻是一個六品官,但全天下五品以下官員的命運,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五品啊,除了極少數的上州知州,各地官府的知州、知府老爺們,也不過就是五品。
如果這些知州、知府老爺們在朝裡沒有大靠山,區區一個考功員外郎,就能把他們折騰的欲仙欲死。
這也是吏部侍郎左選郎中李建武隻是個五品官,但是都察院卻安排了左副都禦史肖鴻基查他的原因。
肖鴻基是四品官,而且當初為了安排楊沅,朝廷是把都察院整體往下壓了一品的。
不然的話,肖鴻基應該是三品官才對。
當然,雖說整個都察院都壓了一級,是趙璩為了方便安排他的好哥們兒楊沅。
但趙瑗是不會由著趙璩胡鬨的。他之所以答應,是因為都察院的設立,已經令百官為之側目了,如果把都察院整個衙門都壓一級,來自於百官的阻力也能小一些。
所以,官家才順水推舟。
邱舜泉知道李郎中前幾天被都察院敲打的事,不過,李郎中這事基本上已經擺平了。
邱舜泉這邊,那個該死的莫都監也有好幾天沒來尋他晦氣了,一時間,邱員外郎便有了神清氣爽的感覺。
本來嘛,老子收了你的好處,又不是不給你安排。
是你自己命不好,偏偏趕上朝廷裁汰冗官,這是晉王和眾參政主抓的事情,老子如何庇護?
還錢?
那錢老子隻拿了不過五分之一,其他的都上下打點去了,我怎麼張嘴朝人家要錢?
這錢要是跟人家討回來,以後還有誰敢跟老子辦事兒?你這不是毀我的“錢程”麼。
想到那個不識抬舉的莫都監,邱舜泉就心中有氣。他冷哼一聲,這才翻開一份檔冊。
晉王前些日子抓了些縱容被裁汰官吏作亂的庸官昏官,要提陸遊、楊萬裡、虞允文、範成大等一些官員調到這些近京州縣去任職。
這些人的考評,他得儘快做出來,畢竟是監國晉王點了名的人。
邱舜泉正翻閱著卷宗,便聽外邊簽押房一陣喧嘩聲起。
邱舜泉大感不悅,離開座位,快步走過去打開房門,沒好氣地喝道:“何事喧嘩,不成體統。”
一個主事結結巴巴地道:“邱……邱副郎,都察院來了人,要……要拘……拘邱副郎你到案……”
他還沒說完,就被楊沅一把撥拉開了。
楊沅看到邱舜泉,啟齒一笑,道:“邱舜泉?”
邱舜泉心裡“卟嗵”一聲,第一反應就是:難道莫陌告發本官了?
但他隨即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行賄隻比受賄減罪一等,那個莫都監再瘋,也不會明知自己會去坐牢,也要告發老子吧?
那麼,到底是哪件事情發作了?
邱舜泉心中惴惴,強作鎮定道:“正是本官,不知足下是?”
“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楊沅。”
人的名,樹的影兒,邱舜泉聽了頓時臉色大變,強笑拱手道:“原來是楊僉憲,不知足下到我吏部有何公乾?”
楊沅笑道:“我來拿你!”
他一擺手,盧承澤就帶著幾個都察院司務廳、司獄廳的吏役衝過來。
左右把邱舜泉一架,“哢嚓”一聲,就把“杻”銬在了他的雙手腕上。
這“杻”類似於現代的手銬,如果是把頸部也一起鎖上的,那就是“枷”了。
楊沅一點也沒有和他廢話的意思,如果不是楊沅擔心蕭毅然、盧承澤鎮不住天官衙門這班人,他都不會親自過來。
這邊銬了邱舜泉,楊沐轉身就走:“把他帶回監察院。”
“楊僉憲且慢。”
早有人跑去告訴上官,吏部侍郎左選郎中李建武聞訊匆匆趕了來。
一見邱舜泉已經被上了杻,李建武不禁沉下了臉色:“楊僉憲,你都察院到我吏部拿人,都不需要知會我吏部天官麼?”
楊沅眨眨眼道:“哦?倒要請教,我《皇宋刑統》哪一條哪一例規定,官員犯法,有司拿人,需要先請示那犯官衙門的正印官員?”
李建武頓時一窒,這……律法中確實沒有。
可這是慣例啊!
你不打招呼,不先通氣兒,也太不把我吏部放在眼裡了吧?
你都察院的官,可也要受我吏部考功的,就不怕從此得罪了我吏部?
但是這理由又不能擺到台麵上說。
我怎麼就碰上這麼個“渾不吝”,他是想做孤臣不成?
楊沅見李建武張口結舌,便拱手笑道:“不知足下是?”
李建武沉著臉道:“本官吏部侍郎左選郎中,姓李,名建武!”
楊沅頷首道:“原來是李郎中,失敬了。有人舉告邱副郎貪贓枉法,我都察院已有確證在手,如今要拘他到案,接受調查。告辭!”
“且慢!”
李建武沒想到都察院竟給他們來了個突然襲擊,堂堂吏部,他們也敢不打招呼就來拿人。
他李建武不怕橫的,可是碰上這種愣的,也隻能以後消磨於他,眼下卻是拿他毫無辦法。
李建武便走向邱舜泉,沉聲道:“邱副郎,你且去,此間不必擔心。如果有誰敢冤枉了你,吏部一定會為你討還公道!”
二人目光一碰,邱舜泉便咧嘴一笑,頷首道:“邱某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人查。此間公務未了,還請李郎中好生安排,莫要耽誤了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