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實痛的眼淚都下來了,忍了半晌,才一瘸一拐地站起來。
眼見如此情形,實在不敢越界,便和鄧大娘隔著石牌坊叫罵起來。
他們罵人本就什麼汙言穢語張口就來,這時又氣又恨,更是毫無遮掩,罵的不僅惡毒,而且肮臟無比。
本來一些人家跑過來看熱鬨,結果那汙言穢語連他們這些圍觀者都聽不得了,急急掩耳走避。
有小孩子跑來圍觀的,更是被家人拎著耳朵急急帶走了。
仁美坊屬於左一北廂,左一北廂的廂公所裡,薛良如今就在此任職。
得了楊家報來的消息,薛良立即就抖擻起來,馬上呼朋喚友。
很快,街子、行官、廂典、鋪丁,就被他找來一大群人,呼啦啦地往仁美坊趕去。
他那親外甥陸亞現在掌理著一支龐大的船隊,每次出海歸來,哪個船員不是賺的盆滿缽滿?
陸家和薛家不知多少人都得了濟,薛良的二兒子、三兒子乃至他這邊幾個親戚家的孩子,也都被引薦到船隊做事了。
那可是肥差,多少人家打破頭都搶不到的位置。
可這一切依賴誰啊?
若不是楊家,哪有他們的好日子過。
現在楊家就這麼點小事兒讓他幫忙,還有不頭拱地的道理?
現在薛良有了錢,平時也沒少請廂公所裡的同僚吃喝,大家都欠著他人情,自然是一呼百應。
大家都沒事先商量,隻是在去時路上隨意議論幾句,就想出了不下十數種整治樊家人的辦法。
等他們趕到仁美坊,一聽樊家三口罵的那叫一個惡臭不堪,廂典董一行就笑了。
“大家肅靜,肅靜,我聽聽,他們都是怎麼罵的。”
廂典是負責與訴訟有關的法條援引、解釋的。
地方上的輕微刑事案件和民事糾紛,不值當的去縣衙打官司的,諸如鄰裡糾紛、家庭矛盾等等,都是他負責調解、處理的。
“罵詈罪,笞一十。”
董一行剛說完,行官郝正就立即用炭筆記了下來。
“咦?辱罵官員,再笞一十。”
郝正繼續記。
“罵人‘絕後’,一十。”
“罵人‘不得好死’,一十。”
“一十。”
“一十……”
古時候,罵人也是犯法的。隻不過和現代一樣,如果後果不嚴重,司法官一般不會追究。
就和現代一樣,罵街的人很多,但是你罵的這個人如果不是氣死了或者自殺了,或者造成比較大的輿論影響,通常不會追究。
但這並不意味著它不犯法。
而古今不同的是,除了造成嚴重後果的,還有一些情況在古代是會被嚴厲追究的。
那就是以下犯上,因為冒犯了禮法。
最嚴重的以下犯上是罵自己的祖父母或父母,隻要他們去官府告狀,一告一個準,死刑。
次一等的就是辱罵官員,包括低級官員辱罵高級官員,隻要追究,都要受笞刑。
這裡邊也有詳細規定,就是“七不罵”,罵了就加重處罰。
比如罵人絕後,罵人不得好死這類惡毒的詛咒,就屬於“七不罵”。
鄧大娘潑辣,在鄉下時罵慣了,而且這些話正是潑婦罵街最喜歡用的罵詞。
樊實倒不擅長口舌攻擊,可是剛剛被人敲了一棍,怒火中燒,便也學舌一般跟著惡毒咒罵起了自己的女兒。
樊冬現在隻能坐在輪椅上,旁的也乾不了什麼,所以也是抻著脖子,跟鬥架的公雞似的罵個不停。
那汙言穢語,聽的薛良這樣一個出身市井的人都要聽不下去了,忍不住皺眉道:“老董,差不多了吧?”
董一行道:“成成成,小郝啊,該笞多少下啊?”
“哎呀,你們先打著,我算算哈。”
郝正趕緊嘟嘟囔囔地計算起來。
巡檢吳四喜領著幾個鋪丁,迫不及待地衝過去,把樊實一家三口按在地上,正好一人對著石牌坊的一道門。
“當眾罵人,辱罵朝廷命官,七不罵樁樁皆犯,當施笞刑,給我打。”
巡檢老爺吳四喜大聲宣布著,鋪丁們便摁手的摁手,摁腳的摁腳,中間有人掄起三尺長的藤條,便呼嘯著抽了下去。
“啊~”
慘叫聲起,叫罵聲自然也就停了。
……
“好亂啊……”
顏承羽托著搗藥臼,另一隻手拿著搗子,站在屋簷下,一邊裝模作樣的搗藥,一邊看著熱鬨。
洛承安從房中走出來,看看那混亂場麵。
那些鋪丁嫌陽光太曬了,正把樊家三口拖到蔭涼地兒裡繼續用笞刑。
行官郝正大概是算數學的不怎麼樣,還沒算清楚該打多少下。
洛承安微微眯了眯眼睛,沉聲道:“青羽,這個機會倒是不錯。”
顏青羽目光一動,驀然看向洛承安。
洛承安沒有看他,隻是盯著街上的混亂情形,輕聲道:“再有不到一個時辰,楊沅就該放衙了,我們可以趁亂動手。”
顏青羽頓時興奮起來:“我馬上去準備。”
洛承安點了點頭,顏青羽便快步走進藥房。
洛承安最後看了一眼街上的亂象,轉身也走了進去。
……
“浙江渡”碼頭,方虎、方蛟攙著方老太爺上了岸。
“臨安,老夫又回來了,嗬嗬……”
自從上次在臨安府和臨安縣上下兩級官員給他來了個一條龍的現場斷案,方老爺子逃回湖州,再沒敢踏上臨安半步。
丹娘最終給他方家折算了股份當成參股,這幾年年年拿分紅,一年比一年多。
方家最初拿的是一成的乾股,在“水雲間”酒家和“宋家風味樓”置換股份,並入宋家之後,被稀釋成了半成。
可就這半成的分紅,也是年年遞增,整個方家到了年底,每家都能分成一筆不菲的財富。
這是有多賺錢啊,這要是把“水雲間”酒家奪回來,那方家可不就等於擁有了一座金山?
至於說會不會經營,那根本不重要。
方家也有讀書人,他們聽說了,“水雲間”酒家已經被讀書人奉為聖地。
但凡進京參加科考的,不到“水雲間”酒家來吃頓酒,他都不踏實。
他們在乎的是“水雲間”的酒水菜肴麼?根本不是。
就算隻給他們上一盤蘸醬的青菜,上一壺摻了酒的水,那些求功名的人,也得來拜一拜這處聖地。
財帛動人心,方家人,動了心。
葉荃葉學士很謹慎,自登岸以後,就和他們分開了。
不過,他已經給方家打足了氣兒,告訴他們隻管去告。
明兒一早就去臨安縣,現在這個案子涉及到的人,可不是當初那個一文不名的楊沅了,他愛惜羽毛,必然畏懼與方家打爭利官司。
涉及這麼高層次的官員,臨安縣也必然不敢作主,況且此案當初是臨安府已經定案的。
所以臨安縣必然轉遞臨安府,到時候他們翰林學士就可以站出來,替方家仗義執言了。
想到這裡,方老太爺不禁暢快地笑出聲來。
“虎子,小蛟啊,咱們就去臨安府衙附近尋客棧住下吧,免得回頭還得折騰。”
方老太爺笑眯眯地吩咐道:“不是說,楊府就在臨安府對麵的仁美坊嗎?
等安頓下來,小蛟,你去楊家左近打探打探。
咱們這一次來,要知己知彼,可不能像上次一樣莽撞了。”
“老太爺,您放心。蛟兒現在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性情沉穩著呢。”
曾經在“水雲間”酒家踹門,被臨安縣捕快抽了一鐵尺,小腿淤青了大半個月的方蛟賠笑說著。然後便與方虎一起,攙著方老太爺,租了一輛車轎,去臨安府衙附近尋客棧。
馬上就是闊了,誰還吝嗇租車的這點小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