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鴻基被抓回都察院後,猶自憤憤不平。
因為他對吏部李建武的關照非常隱晦,你從程序上是找不出他什麼破綻的。
至於說實際的物質方麵的好處,肖鴻基還真沒收過。
肖鴻基“投資”李建武,要的是一種政治資源的交換,可不是為了從李建武這兒勒索多少錢財。
所以肖鴻基除了剛剛得知自己被查時,因為心虛的震驚與慌亂,在想到自己沒有露出任何明顯把柄之後,便迅速穩定了心神。
都察院拿不出任何真憑實據指證他有罪,就敢輕率地對他動手,那就彆怪他趁機反擊了。
到時候,看都察院不順眼的所有官員,都可以成為他的奧援。
在這種聲勢之下,朱倬老匹夫也許會因為引咎辭職?
那麼我是不是就可以……
隻可惜,他的如意算盤,隻打了一晚。
次日,他被客氣地帶到了二堂。
他畢竟是本衙的原二三把手地位的高官,還是要給他留些顏麵的。
但,朱倬親口告訴他的話,卻讓肖鴻基當場崩潰了。
他是沒有收錢,可是他的侍妾收了。
李建武非要給錢,倒不是想就此買斷虧欠肖鴻基的人情。
這個人情他願意欠著,這種人脈本就是相互的拓展。
可是,這筆錢不給,他不放心。
畢竟是他有把柄在肖鴻基手上,如果不給錢,他就永遠是被動的一方。
所以,在肖鴻基堅辭不受的情況下,李建武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侍妾身上。
肖鴻基的這個侍妾便瞞著他收下了李建武的饋贈,那是一幢綢緞鋪子。
肖鴻基聽到這個消息,目瞪口呆半晌,蒼白的臉色突然漲的通紅,一口老血差點兒噴出來。
按照《皇宋刑統》,直係親屬因為官員本人的權力而收受的賄賂,即便官員本人毫不知情,也一樣有罪,隻是比照直接受賄會減一等處罰。
而且,他的侍妾收了李建武的好處,也就證明他之前對此案的處理,並不是秉公而斷,而是實實在在的有意包庇。
等肖鴻基從二堂出來,已經是麵如土色。
被盧承澤提去繼續訊問的李建武,與被押解下去的肖鴻基在天井裡碰了個正著。
看到被司獄署的差官押解著,如喪考妣的肖鴻基,李建武不禁暗暗慶幸:“老肖果然出事了,幸虧我搶先一步,主動舉告了他!”
……
方老太爺帶著方虎、方蛟,從臨安縣離開,便去了臨安府。
臨安府這邊,已經提前收到徐知縣送來的消息了。
這樁葫蘆案發生的時候,現任臨安府尹喬貞和通判汪紫瑞、李淨塵都還不曾走馬上任。
那是前任府尹曹泳斷的案子。
已經被都察院抓走的劉以觀,當時任司法參軍事,也曾參與其中。
但臨安府現任的一正兩副三位大官人,誰也不曾參與此事,又有誰願意攬這一攤子麻煩呢?
不要說沾不溜丟的喬老爺了,汪通判和李通判也一樣不願意。
恰好原本負責司法口的劉以觀已經進去了,而繼任者還沒委派。
所以方老太爺一家三口的狀子,連臨安府的大門都沒遞進去,就被扔出來了。
葉學士派來的人微微一笑,臨安府的反應,早在他們的預判之中。
原本租來的牛車還沒退掉呢,直接把方老太爺攙上車,一行人便又奔了晉王府。
方氏族親三人,跪堵在晉王府大門口,扯開白布橫幅,大聲哭訴朝廷大臣奸人遺孀、謀人遺產。
這等消息本就非常吸引眼球,更何況楊沅兩個字比控訴橫幅上其他的字大了一倍不止。
頃刻間,一傳十,十傳百,這個消息便轟傳開去。
直學士呂柱維、葉荃及其黨羽等此事一傳開,馬上就把彈議奏章遞了上去。
這一次,他們不是遞交給監國,而是遞交給眾參政。
一章劾,楊沅寵妾的父母兄弟橫屍楊府門前。
一章劾,楊沅置“拈花小築”以藏嬌,私蓄胡姬蕃娃二十數人,大逞私欲,傷風敗德。
果然如楊沅所料,這幢宅子是當時的臨安府尹曹泳,找戶部尚書特事特辦給辦理的過戶。
為了避免擴大化,把戶部推到楊沅一邊,所以對於“拈花小築”的來曆,他們絕口不提。
一章刻,楊沅被抓入臨安獄期間,在牢中享受特權,完全不似一個坐監的嫌犯。
而且,還有小轎載少女入監,與之同處一室時,四下便張掛了布幔,這一男一女在其中做何勾當,不言而喻。
這就有點惡心人了,嘉國小公主什麼身份,而且小小年紀。
他們知道那是嘉國公主,卻佯作不知其人身份,義憤填膺進行彈劾。
他們料想皇室為了小公主的清譽著想,絕對不敢公開“入監聽書”的少女身份。
既便公開了也不打緊,謠言一旦傳開,再想辟謠所花費的氣力何止十倍。
到那時候,他們的目的早就達成了。
一章又劾,楊沅與地方大臣過從甚密,該地方大員為了讒附楊沅,竟將愛女送到楊沅身邊。
楊沅當時就是怕把李鳳娘養在自己府上會招來閒話,才讓她去“拈花小築”住下,隨貝兒學習騎射。
但是人家就是想“雞蛋裡挑骨頭”的時候,你又如何能夠避免?
現在他們已經把“拈花小築”編排成楊沅金屋藏嬌之地,住在那兒的李鳳娘自然也不能幸免,被硬生生編排了進去。
李鳳娘正在興衝衝返京的路上,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已然躺槍了。
一道道奏章送到了眾參執的公署,作為參政之首,湯思退立即請來眾參政商議此事。
湯思退也知道,這些彈劾雖然看著有鼻子有眼的,不過想就此扳倒楊沅,讓他去坐冷板凳,還是有些困難的。
所以,他提出了一個各參政覺得可以接受的意見:外調。
既然關於楊沅的非議如此之多,既然楊沅私通新金的疑慮不能消除,又不好寒了功臣之心,那麼,不如把他調去地方任一方正印官,以息爭議。
比如……泉州。
泉州知府三年任滿,當地百姓上了萬人書挽留,朝廷本來是想再許他乾上一任的。
這時為了妥善安置楊沅,湯思退就提議讓楊沅去泉州做知府。
不到三十歲的上州知府,的確罕見,但是加上他三元及第的狀元光環,再加上他的赫赫功勞,而且他的京官已經做到了五品,似乎……
主政一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眾參政聽了,都覺得這個處理方案充分考慮到了方方麵麵,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對楊沅來說,這也不虧,而是賺了。
都察院如果配員滿額的話,在楊沅上麵還有左右都禦史、左右副都禦史,他是第五號人物。
哪怕平級遷任泉州知府,那他也是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員,在整個泉州唯我獨尊。
讓他做一任知府,就能升到上州知府的最高品級——四品官。
這樣一來,出京三年,不管是資曆、政績、官品全都攢足了,後期再想升遷,便是一片坦途。
因為京官要想繼續往上升,都是需要有地方主政履曆的,這一步楊沅早晚要走。
可他以後卻未必還能找到泉州這種躺著都能攢政績的好地方。
所以,對此安排,楊沅應該也會欣然應允才是。
眾參政一番推敲,覺得毫無問題了,便一起去見宰相沈該,要求監國“便殿議政”。
這就相當於皇帝就某一問題召開的禦前會議,召集宰相、執政、樞密院、六部等中樞大員,共同商議決定。
沈相也已首肯,晉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所以翌日一早,晉王便擺儀仗,出王府,前往皇宮便殿,與中樞大臣們議事。
這邊儀仗尚未出發,門前侍衛就把方老太爺一家三口給轟到對麵巷子裡去了。
他們自然是不敢觸怒王爺,阻止王爺出巡的,乖乖卷起席子鋪蓋和聲討楊沅的旗幡、梆子,便去了巷中回避。
等王爺出去了,他們又到王府門前繼續哭訴叫罵。
他們是來請願的,叫罵的也是楊沅而不是晉王。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晉王府自然不好對他們動手。
趙璩從正門上朝去了,嘉國公主則從側門悄然進了王府。
經過這段時間的調理,小公主兩腮有肉了,臉上也有了血色,再也不是那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