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呂學士、葉學士屁股後麵,攻擊楊沅置“拈花小築”,私蓄嬌娃,以逞淫欲的那幾位官員火速受到了處理,被貶官到了惠州、潮州、儋州等地。
另外一些攻訐楊沅在臨安獄大牢時,還能利用職權,引女子入監,張揚帷幔,宣淫其中的,以及攻訐楊沅收受大臣獻女的,便惶惶不可終日起來。
他們本來篤定皇家和李道那位封疆大吏愛惜名聲,反正這彈劾上含糊其辭,沒有指名道姓,對方隻能裝傻。
而且他們寫的很含蓄,那春秋筆法運用的,你明明知道他在說什麼,可真要較起真來,他什麼落把柄的話都沒講。
但是耐不住有人推波助瀾,把它具象化了,到處張揚。
就像方蛟、方虎在晉王府門那般口無遮攔地造謠。
而且人家也沒如他們所預料的一般去裝傻。
那李鳳娘小小年紀,潑辣異常,她根本不在乎這些,她就是要鬨。
有了這個榜樣,趙寧兒覺得鳳娘姐姐好颯,我要是不站出來為姑父主持公道,以後這楊府的門我都不好意思登。
她們當然是不適合拋頭露麵的,尤其是嘉國公主。
於是,不怕事兒大的晉王就在晉王府裡,請首相沈該、禮部尚書曲陌、刑部尚書張方旬、大理寺卿吳書、都禦史朱倬、臨安府尹喬貞,接受了趙寧兒和李鳳娘的哭訴。
李鳳娘不僅會颯,會瘋,她還會哭。
李鳳娘一哭,趙寧兒覺得委屈,小公主也抹起了眼淚。
眾大臣聽著她們的哭泣聲,一個個“木若呆雞”。
人家這麼小的姑娘……
李鳳娘也罷了,比她小一歲的,先帝也曾寵幸過,雖然不合律法,遮遮掩掩的。
可人家趙寧兒,就不說這皇家身份,歲數太小了。
連人家這麼小的小姑娘的謠都造,這還是人麼?
就連一向圓滑,不願站隊表態的臨安府尹喬貞,都怒不可遏地罵了句“不當人子!”
你就可以想象這兩個小姑娘一番哭訴的威力。
於是,不公開審理、不公開宣判,外界太多人根本不知道的情況下,那幾個春秋筆法、自鳴得意的醃臢之臣,也被火速發落了。
同樣是發配惠州、潮州、儋州等地,之前那些官兒是貶謫,他們是流放。
而且晉王在定讞書上惡狠狠地加了一句:遇赦不赦,永不許返!
……
留京等待委派新職的江陵知府楊文靖,火速升任都察院副都禦史了。
沒經過吏部任命,監國晉王行使特權,先給他加了個“權知”,代理都察院副都禦史。
楊文靖一上任,就是直接負責肖鴻基一案。
現任審前任,但他沒和肖鴻基共事過,沒毛病。
如今種種,令吏部的反擊成了一場笑話。
吏部上下,氣氛異常壓抑,每天上衙,每一個人都陰沉著臉色。
原本這裡是天官衙門,現在看著猶如地府,死氣沉沉。
這種極度壓抑的氛圍一天天積累下來,吏部侍郎木心陽再也承受不住了。
這一天,他離開吏部,來到了政事堂,麵見了尚書右仆射、同平章事沈該。
兩人這番會唔,足足交談了一個半時辰,說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政事堂裡有太多人看到了此事。
所以這件事根本就瞞不住,消息一出,吏部官們就垮了。
拘在都察院裡的吏部官,就算是最頑固的,這時也都鬆了口。
而沒有受到牽連,如今仍在吏部履職的官員們則各自奔走,開始自謀前程。
堂堂侍郎都在另謀出路了,他們又何必一條道走到黑呢?
兵敗,如山倒。
……
壓垮吏部尚書譚鷹炆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的侍郎木心陽。
木侍郎公開求見沈相公於政事堂,密議時間長達一個半時辰。
這件事傳回吏部以後,譚鷹炆就“病”了。
譚鷹炆告了病假,閒居在家,不再升衙。
沈該與幾位參政立即去見晉王,商議對於吏部的安排。
吏部這段時間幾乎陷於停滯,現在尚書又撂了挑子。
而對於全國官吏的考核,可是要在最後一個季度之前就要開始的。
否則根本來不及完成對全國官吏的年終考核。
於是,一番商議之下,便有了由木侍郎暫代尚書一職,直至譚尚書病愈的決定。
與此同時,由沈相負責,抽調乾吏,補充吏部空缺,即時啟動隆興元年的吏部考功。
沈相也是投桃報李,對以都察院為主導的激進派陣營拋出了橄欖枝。
蕭毅然、盧承澤則等一批表現出色的監察禦史,迅速被補充到天官衙門任職。
而他們到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久拖未決的幾名官員的調令完成了最後程序,由吏部官告院頒布了出去。
那就是關於陸遊、範成大、虞允文、楊萬裡四人的調令。
至此,對吏部的攻擊告一段落,都察院可以清算成果了。
對相關人員的審理,開始紛紛進行結案。
這場鬥爭,本質上是其背後的路線之爭。
現在看來,顯然楊沅這邊先是以身入局,接著以小博大,他賭贏了。
譚鷹炆告假,意味著他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此時看來,湯思退這位曾經最風光的參政,似乎已經成了孤家寡人。
但是,以他的級彆,包括譚尚書的級彆,就算是晉王這位監國也不能對其任免擅作主張。
不要說對其任免做出調整,如果想對他們展開調查,晉王也不方便動用這個權力。
到了這一級彆的高官,他們的去留,隻能由官家來決定。
所以,湯思退這個時候近乎孤立無援,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如譚尚書一般主動告假,讓出權柄。
這種主動,可以最大程度上在清算他的時候,讓他得到一個體麵的結局。
湯思退果然病了,大病三天。
前去探望的各部大佬看得出,他是真的病了,不是作假。
這種沉重的打擊,大病一場也是正常。
但是當所有人都以為湯思退會順勢繼續告病假,一直捱到官家還京,再體麵退場的時候,湯思退卻拖著病軀,重新回到了政事堂。
哪怕他的氣色任誰都看得出,病體稍未痊愈。
他,不認輸。
就算要退,他也絕不主動投降。
什麼體麵,那種體麵,在他看來,就是最大的不體麵。
今年他就要四十歲,還有大半個月就是他的壽辰。
過了那一天,他就進入不惑之年了。
但他已經提前不惑了,他就算是要被清算離場,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就此斷了仕途,離開官場,他也要不屈的離開。
給這大宋,留下一道孤傲、不屈的背影!
他不相信楊沅會有好下場。
於他而言,此戰之敗最大的原因,是他升遷太快,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建立紮實穩固的班底。
可楊沅又能比他好到哪兒去呢?
這個小“湯進之”,比他更年輕,升遷更快,做事更加激進,樹敵更多,將來的下場,一定比他慘十倍。
尤其是,楊沅十三歲潛赴北國,十七歲入金國架閣庫,二十歲成為燕京架閣庫走馬郎君,在金國的時間長達十年,他真的沒有被金人策反?
他身上的汙名很多都可以洗掉,唯獨他和新金之間的關係,這層陰影是洗不掉的。
現在官家需要他,這些事就不是事兒。
可是當有一天,這口快刀要割傷官家的手指時,它就會變成一口架在楊沅頭上的利刃。
我湯某人還年輕,我有的是時間等著看你落一個比我更慘的下場。
不甘,化作了湯思退心中無比的仇恨。
可這心裡的不甘,無法成為支撐病體的實力。
明明大病未愈,他卻掙紮著繼續去上衙,結果當天下午,他就一頭栽倒在公案前,把額頭磕破了一角,鮮血汩汩地被抬回了府中。
他意圖鬥爭到底的不屈,成了臨安官場上的一個大笑話。
當天晚上,他的表兄言甚,就聞訊趕來探望他了。
言甚身邊,還帶著一個膚色黎黑的五旬老者。
湯思退認識他,他是言甚的管事,言甚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
但是令湯思退疑惑的是,在言甚說有體己話要對他說,讓他摒退看護的家人之後,這對“主仆”的站位,卻變成了“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