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枝利箭,如同一片片烏雲,每一波齊射,不知要收割多少人命。
所有的地方,都是金人和西夏人主攻,而臨洮城下,卻是大宋西軍在主動發起攻擊。
進攻的士兵們頂著城頭不時飛落的滾木擂石、瓢潑般的箭雨奮力攻打著城池。
巨大的石塊被拋石機拋出,砸中的土牆處轟然崩裂,濺起漫天的煙塵。
防守的西夏兵,也是寸土不讓,把這城牆當作了一台絞肉機。
攻防雙方的士兵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去,又一個接一個地補充上去。
金軍和西夏兵的調動,早就引起了大宋西軍的警惕。
西軍本就是大宋幾支禁軍中最精銳的存在,更何況如今皇帝在成都,萬不容失,西軍斥候更是飛騎四出。
哪有什麼大隊人馬的調動,卻沒有一點蛛絲馬跡的泄露。
當判斷金國和西夏聯動,意圖全麵進攻,目標必然是官家之後,西軍便迅速調動起來,增強各路防線的力量。
與此同時,西軍將臨洮城當成了唯一的反攻突破口。
進攻,有時就是最好的防守。
這座城是隴右重鎮,破之則一片坦途。
這就是金國之所以把它選做丟給西夏和大宋做誘餌,並且明白任哪一方,儘管明知其目的所在,這個帶著鉤子的餌也必須吃下的原因。
熟羊城,隴西路上的一座小城。
寇黑衣躲在一幢土屋的木梁上,心中無奈。
他為了離開大宋,是頗費了一番功夫的。
為了逃避追捕,他一開始是向南逃的。
宋國認定他是金人間諜,搜捕的側重方向便唯獨放過了南麵,使他得以順利逃走。
待避過風頭之後,他便想返回金國去。
畢竟他從西夏成功潛入金國的“血浮屠”也是很不容易的。
他受金國“血浮屠”的指令潛入宋國,現在他的宋國身份敗露,那麼順理成章回去金國,就是最好的選擇,還可以為西夏繼續潛伏於金國。
不過,金國與西夏雖然也在互相防範,但利害衝突並不大。
可以說隻要大宋存在,西夏和金國就很難成為敵人。
而臨洮這時被金國拱手讓給了西夏,大宋皇帝又借口為母後祈福,禦駕成都府。
這不能不讓人懷疑,大宋官家是以此為借口,實則是親自去召見西軍將領,商討針對西夏的計劃。
如果可能,他更願意征戰沙場。
做為西夏皇族的一員,他相信自己在戰場上能夠發揮的作用夠大。
而且,宋國如果想對西夏用兵,這也是西夏皇帝從國相任得敬手中,一步步奪回權力的機會。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再次變道,向西而來。
誰料,一路輾轉,都是有驚無險,今日已經趕到熟羊寨,再有兩天功夫就能抵達臨洮城時,偏偏大宋西軍對臨洮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這一路上,兵馬川流不息,寇黑衣棲身的這座小鎮入夜之後,突然又趕來大批兵馬,看來是要趕赴臨洮前線的兵馬,就在這熟羊城裡歇宿了。
寇黑衣無奈,隻能躲藏到這處被人遺棄的四處漏風的空屋裡。
“哎~”抬頭看看破瓦中間露出的星光,寇黑衣乾脆在大梁上躺了下來,枕著雙手。
“喀、喀喀喀……”
忽然一陣聲音傳來,寇黑衣登時警覺地翻身坐起,蹲伏著身子,握住了腰間的刀,隨時可以爆發一擊。
這聲音是……
他正想著,忽然看見月光之下,有一隻手探了進來。
那隻手握住一片屋瓦,抽出,放在一邊,緊跟著又是一塊。
當那隻手抽出四片屋瓦的時候,露出的空隙就足夠一個人鑽下來了。
然後,就見兩條長腿從上邊落了下來,足尖觸及橫梁大木,那人立即矮身鑽入。
“唔……,一定是女人,屁股這麼大!”
那個從屋頂鑽下來的人,根本沒想到橫梁上已經有先行一步的人坐在那兒了。
她雙足站穩,立即矮身,身形如弓,彎入房頂,雙手便也扶住了大梁,等於是屈身跪在了那裡。
於是她的屁股便懟到了寇黑衣的臉上。
更準確地說,隻差分毫。
寇黑衣的呼吸,能穩穩地噴在那團圓潤之物上。
夏天衣物畢竟單薄,就隻這鼻子噴出的氣息,便讓那人突有所覺。
那人大吃一驚,就在梁上急急旋身,伸手就要拔刀。
寇黑衣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那女孩立即瞪大了眼睛,果然有人。
隻是,寇黑衣隱在暗處,她看不見寇黑衣的模樣。
她身在月光之下,寇黑衣倒是能看得清她的眉眼,五官眉眼很是俊美,但濃眉大眼的模樣,有一種桀驁不馴的野性。
她剛要發作,那破爛的房門便被人推開了。
“老張,這屋怎麼樣?臨時歇宿一晚還是可以的。”
“先來吃口東西吧,一會兒再說,這天啊,就是在外邊鋪上些馬料當鋪蓋,也沒甚區彆。”
屋外,有人說了一聲。
“說的是,這破屋裡灰塵可大。”
那士兵嫌棄地揮著手,轉身又走了出去,不過那破爛的房門便沒有再帶上。
房梁上,自從那西軍士兵走進來,寇黑衣就緊張地盯著下麵,而那被他捂住了嘴的女子,則狠狠地瞪著他。
眼看那士兵出去,寇黑衣才鬆了口氣,扭頭看向那個女子。
女子惡狠狠地瞪著他,用手中的刀柄捅了捅寇黑衣的肋下。
寇黑衣想了想,便慢慢放開了手。
“你是……呸……”
女子剛要說話,忽然覺得嘴巴裡滿是塵土,忍不住呸出聲來。
一聲呸尚未吐儘,她的嘴巴又被寇黑衣堵住了。
寇黑衣小心地看了眼下麵,見沒有被外麵的士兵聽見,便小聲道:“噤聲。”
說完,他才再次鬆開手。
這一次女孩不呸了,隻是拾起衣袖,恨恨地擦了擦嘴。
寇黑衣壓低聲音道:“你是什麼人?”
嶽佩瑩瞪著黑漆漆地眼前人,低聲道:“你是什麼人?”
寇黑衣輕笑一聲,屌兒郎當地道:“鬼鬼祟祟躲在這裡,隻怕不是什麼大宋良民吧?”
嶽佩瑩輕哧一聲,道:“彼此,彼此。”
寇黑衣突然道:“邦泥定人?”
嶽佩瑩一愣,脫口問道:“你也是大夏人?”
西夏人是自稱大夏國或者邦泥定國的。
邦泥定是西夏語的音譯,意思是大白高,大白上或者白高大,反正就是又高又大又白的意思。
但是它的國號卻是大夏。
而宋人則習慣稱他們西夏人或者黨項人。
因此兩人這句話一出口,便都知道對方是自己一國的了。
嶽佩瑩明顯放鬆下來,退後兩步,依舊蹲在梁上。
此時,就變成了星光之下,一截大梁,兩人分坐在屋頂漏洞下兩側的陰影裡。
嶽佩瑩道:“你是我大夏斥候?”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種環境下出現在這兒,行蹤又如此鬼祟,那麼是夏國軍中派出的斥侯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寇黑衣目光閃爍了一下,頷首道:“不錯,姑娘是?”
嶽佩瑩傲然道:“‘一品堂’聽過吧?”
寇黑衣目中精芒一閃,旋即斂去,恭敬地道:“姑娘是‘一品堂’的人?‘一品堂’赫赫威名,小人自然聽說過。”
嶽佩瑩傲然吩咐道:“你既是斥候,前方敵軍分布,你必然清楚。帶我穿插過去,待我成功返回,算你一功。”
“是!小人甘為大人效命。”
話猶未了,就聽梁下一聲大喝:“我就說方才確有聲音,是誰藏在梁上,下來!”
隨著這一聲大喝,門外呼啦啦衝進六七八軍士。
其中兩三人一手持刀,一手舉著火把,其他幾人手執長槍,指向房梁。
因為這火把的光亮,嶽佩瑩和寇黑衣才徹底看清彼此模樣。
咦?這小斥候還挺俊的……
嶽佩瑩扭頭看了寇黑衣一眼,才剛想到這兒,寇黑衣就動了。
他一手扶梁,一腿蹲著,另一條腿倏地彈出,一腳就踢在嶽佩瑩的屁股上,把她踢下梁去。
然後,寇黑衣縱身彈起,撞碎幾片屋瓦,躍上了屋頂,一溜煙兒地就跑不見了。
“狗賊,你該死啊!”
嶽佩瑩氣得大罵一聲,便揮刀與幾名悍勇的西軍戰士交起手來。
門外陸續又衝進好幾名士兵來,嶽佩瑩一瞧這般模樣,知道虧得這是在屋裡,他們擺布不開,不然自己一定討不了便宜。
嶽佩瑩突然猛揮一刀,蕩開三個攻來的宋軍,雙腿一縱,一隻手便搭在了房梁上。
她卷腹、團身,借著一蕩之勢向上一翻,整個人便撞出空洞,躍上了屋頂。
清明的月光之下,就見一道人影,如同撒了歡的兔子,在遠處的屋脊上竄走如飛。
地麵上,被驚動的駐紮士兵正有人彎弓射箭,奈何角度不好,極難射中。
“這斥侯狗膽,竟然坑我!”
嶽佩瑩怒不可遏地咒罵了一聲,拔腿就追了下去。
她不知道那人乃是皇帝親信“飛鷂子”的一員,和國相所創建的“一品堂”正是死對頭。
有機會坑一下“一品堂”的人,趁機削弱一下國相的實力,寇黑衣可是求之不得呢。